前不久，一位傳記作家采訪我的母親，母親本來談著行醫經歷，忽然話題一轉說到了我的童年，好多事兒我已經淡忘了……“我大兒子從小能文能武。”母親說這話時語氣中透著一絲自豪。

張其成

先說“能武”。我的童年是上個世紀60年代在心窮物貧的農村度過的，父親常年在安徽合肥工作，母親帶著我們幾個娃娃在鄉下生活。母親是當地名醫，人稱“女張一帖”，總是日夜不休地被人請去看病。雖然我家是“非農業戶口”，但家里農活兒是很多的：砍柴、挑水、打豬草、做末藥、起糞、澆地，我是老大，這些壯勞力干的活兒我都得干。還有父親不在身邊，下面的弟弟妹妹們受了別人的欺負，都是我出頭。母親說：“別看他現在身材偏瘦、書卷氣十足，其實力氣可大了，和別人打起架來從來沒輸過，小時候可厲害啦！”

再說“能文”。“他從小生性安靜，就喜歡讀書，總是躲在二層樓上看書。吃飯也不下樓，要叫好幾遍才下來。”當時，恰值“文革”“破四舊”，父親冒著風險，偷偷藏了很多線裝書，比如《易經》《四書》《三俠五義》《西游記》等，還有不少歷史、醫學的。我小時候特別喜歡看這種線裝書。

父親逢年過節、放寒暑假的時候，總是回家陪伴我們，最使我受益終生的是父親給我的國學啟蒙。他用的是“快樂情景教學法”，即興即景給我朗誦詩文，還教我對對聯，講解縉對對聯的故事。把學習知識當做一件很好玩的事，古奧難懂的國學成為我童年時代最有趣的游戲。父親教給我的對聯“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幾百載人家無非積善”，“事業從五倫做起，文章本六經得來”至今仍刻骨銘心。

母親滔滔不絕地講述我的童年時，在一旁的大弟李梃忽然爆料：“大哥的國學騙走了我好多好吃的，還有好多小兒書。”

那時候家里窮，一年到頭只有過春節才能吃上餃子。我們每個孩子分到一盤餃子，我狼吞虎咽很快吃光了。大弟吃餃子倒是別出心裁，他把餃子皮吃掉，餃子餡都攢起來，說是要慢慢品嘗。我跟他提議，我給他講一段古典小說故事，他給我一個餃子餡。大弟開始不舍得，不答應。后來我說，講他最喜歡的人物故事，他期待的小眼神放出精光，同意只給一個餃子餡。我講到最精彩的地方，突然停下來了，他著急地催，怎么著了？快講啊，我說，那你得再給我一個餃子餡，大弟萬般無奈，又給了我一個餃子餡。如此這般，大弟的餃子餡“前赴后繼”都進了我的嘴巴……將近半個世紀過去了，大弟恨恨道：“他也不嫌餃子餡粘上了我的唾沫”，大弟遲來的告狀讓大家樂不可支。

大弟那時狂熱地迷戀收集小兒書，他把父母給的學校伙食費，千方百計摳出一些，拿去買了小兒書，所以舍不得給人看。不過他的小人書也是如此這般被我看完了。母親補充說：“大兒子用這種方法還跟別人借看了不少秘藏的書呢。”

弟弟說的這些故事我早已淡忘了，然而我們兄弟之間這種童年的樂趣，如今想來，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如今，絕大部分國人已不再為溫飽問題發愁，然而精神上的貧瘠卻沒有解決。物質不能解決精神問題，優秀的傳統文化才是解決這一問題的一劑良藥。或許是童年經歷使然，我如今走上了一條精神救贖之路，重新撿起國學……

（作者系全國政協委員、北京中醫藥大學國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