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是去年辭世的，92歲。生前是小學(xué)教師，還曾當過貴陽城南小學(xué)的校長。

圖為顧久的母親年輕時照片。顧久是全國政協(xié)委員，曾任貴州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現(xiàn)任貴州省文聯(lián)主席、省文史館館長。

相對爸爸，媽媽板著臉教訓(xùn)、嘮嘮叨叨的次數(shù)似乎要多些，但教了些什么，坦率地說，記不清了。而且我打小就養(yǎng)成了獨特的本領(lǐng)，當她啰唆時，能關(guān)閉自己的視聽，只是謙恭地唯唯諾諾。當她不再說了，再認真地問一句：“剛才你說了些啥？”于是她哭笑不得。

向她遺體告別時，我突然想到童年時常陪她去學(xué)生家訪問，簡稱“家訪”，現(xiàn)在這個詞不太聽得到了。那時巷道曲折，人影稀疏，街燈昏暗，道路濕滑，不時還會竄出一條猛犬……或許因此，她總是與我牽手而行，是要我陪陪她、壯壯膽？印象中，每進一家，學(xué)生們都會瞪大眼，擔(dān)心老師上門告狀；家長也往往不安，生怕孩子闖禍。媽媽總是先把每個孩子夸上幾句，再提幾點希望。最后我們總在大人、娃兒釋然的微笑中被禮貌送出門。家庭困難的，媽媽還會給孩子送一兩雙新襪子之類。記得一路上她總是默默地若有所思，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常常假裝在地上滑一下，把手往下輕輕一抽，她就會下意識地馬上用力捏緊。有次聽她給爸爸說：“久久是不是有點缺鈣，好像走路不太穩(wěn)？”當時我偷偷地笑了，但送別她那一刻卻熱淚盈眶。后來我也當了老師，對學(xué)生也很動情。曾接受報刊訪談，說了一段話：“當老師時，領(lǐng)悟到一個老師其實一輩子陪伴不了幾屆學(xué)生。所以，我當班主任的那屆學(xué)生們畢業(yè)離校的那晚，好些在我家聚餐，酒水西瓜水淚水灑了一屋。大家走后，我趴在床上放聲大哭……”

再后來，我到畢節(jié)地區(qū)行署當副專員。先是在食堂搭伙，媽媽追問：“吃飯交錢沒有？不能吃人家的白食哈！”我也就追著政府辦公室催上交伙食費，弄得人家很是為難。我說這是奉老娘親之命，不敢違抗云云，于是收了我一陣子象征性的伙食費。后來交流干部多了，大家都不交，不敢搞“特殊”，就沒有交，但不敢給媽媽說破。后來畢節(jié)給交流干部們修了很寬綽很漂亮的樓房。我回家談及此事，媽媽正色道：“我們一家人都沒住過160平方米啊，你到的又是個貧困地區(qū)，一個人住那么寬，老百姓要戳脊梁骨的喲。別人我們管不了，你不能住進去！”于是我始終不敢搬進新房去。而且，在畢節(jié)時，客人來訪，我悄悄掏錢為他們交付賓館住宿費；老同學(xué)來玩，就請大家到街頭小店圍坐著，吃每人10元錢的火鍋；某次在畢節(jié)街頭蹲著吃羊肉米粉，有個建筑工人模樣的人推著摩托、帶著孩子、拎著安全帽走過，回頭對他小孩大聲說：“這是我們的專員，是個清官”……

哎，媽媽不在了，就用上述幾行文字表達我對她的敬意和懷念吧。媽媽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