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悠閑的，舒緩的美學情趣，并非如今真實的田園生活，實際上是非常都市的，只有城市大眾才會喜歡

李子柒：直播時代的“田園詩”    

尤霧 青年作家，從事文化和藝術批評，兼及譯事。

在李子柒的身上，我們看到了一個由東方、田園、美食佳肴、女性、自然風光等諸多復雜符號組成的綜合體。有人認為這是來自于商業(yè)團隊的蓄意設計，也有視其為真實生活的直接采寫。但是無論其目標何在，作為基本的美學符號，李子柒無疑已經取得了一個階段性的成功。和一般的網紅所不同的是，被李子柒所吸引的對象還有海外網民，這樣一來，她還承擔了一份講述“中國故事”（新華社語）的訴求。    

我們當然可以將李子柒的視頻看作是對某種意義上的傳統(tǒng)美學的回應，她令網民想起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特定景觀，尤其在對“自然”的一種特殊呈現方式上。一種帶有浪漫精神的、山水田園詩那樣的自然，這讓我們想起陶淵明或者王維這樣的詩人。這種自然的觀念背后暗示了一個無法令人滿足的世間，正因為人世間存有缺憾，因而古人開始歌頌自然。然而李子柒重現了這個結構，卻改變了結構的內核，將傳統(tǒng)自然觀念中暗含的道德批判轉換成了對現代技術的批判。譬如她所展示的家庭土窯、手工造紙、阿膠的制作等，都指向于一類前現代的技術工藝，而不是當代社會的工業(yè)化形象。哪怕視頻的觀眾充滿單純的獵奇心，也足夠讓人們在這個瞬間來想象一種“去現代性”的生活，也就是脫離現代大工業(yè)系統(tǒng)之下的生活可能。李子柒其實在告訴觀眾，這一切是可能的，并且是充滿美感的。沒有人會關心這種美感隸屬于現代性還是前現代性，但是她用非常直觀的形式來激發(fā)了面對現代生活的樂觀主義。

和這種樂觀主義相配套的，包括了對于李子柒本人故事的重新講述。在故事里，她貧苦而樂觀。充滿苦難經歷，卻依靠才智贏取了世人的心。這是一個成長勵志故事，當成長故事和她的視頻連接在一起并得到觀看時，一套完整的敘事已經逐漸完成了。

在節(jié)奏非常迅捷的時代里，李子柒的視頻展示了一種速度舒緩且無害的時間觀念。這套完整的敘事依靠一種城市人業(yè)已陌生的時間獲得展現，這讓視頻和故事背后的一切究竟是否為真已經不再重要。人們更愿意視其為一種都市里的童話世界，溫柔，并且充滿視覺上的誘惑感?？梢哉f，把后現代的文化以一種虛構的古典敘事來進行重新包裝，看上去，這一切是反對都市的，但是卻恰恰迎合了都市的口味。看上去，她提出了一種對于現代時間的反對，但那些視頻里的時間觀念，恰恰又是迎合著現代時間的基本口味。那種悠閑的，舒緩的美學情趣，表面看是田園的，但并非如今真實的田園生活，實際上是非常都市的，只有城市大眾才會喜歡。

李子柒是無害的，但同時也可能是無益的。她以一種溫柔的方式提出了現代人內心對于都市的“認同-抗拒”結構。既愿意認同，又不得不充滿抵觸?？梢哉f，她并不是一個療愈者，而是現代性的癥狀自身。時代就是這樣，總會四處尋找適合表達自身的對象，并從中來展示自我內在的沖突。李子柒是用來“展示”的，卻甚少有人會選擇成為她。這是一個都市里的自然盆景，之后會是怎樣的命運？李子柒之后，這樣一種時代精神，又將落到誰的頭頂呢？（文/尤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