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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去要飯,也不會再讓孩子進大院。”提到女兒的未來,她忽然提高了音量,“我和才力的例子還不夠嗎?”
她想讓女兒“過正常人的生活”。她給女兒在技校報了名,打算讓女兒當營養師,“要有門自己的手藝”。
有時在電視劇里看到活蹦亂跳的年輕人,她會突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年輕過。
“15歲進體校,到25歲退役,這10年就像空白一樣,我一下穿越了。”劉成菊說。
唯一能提醒自己曾經歷過那段歲月的東西,是一座花瓶形狀的獎杯。在1994年亞運會預選賽中,劉成菊獲得了全國冠軍。這本該是她職業生涯中的一個重要臺階,卻最終成為她在舉重事業上戛然而止的巔峰——為了“給年輕人更多機會”,她聽從教練安排把參加亞運會的資格讓給了隊友。
在最艱難的一段時期,劉成菊曾托人拍賣獎杯,人家說“最多2000元”,她又不舍得賣。現在連她自己都記不清獎杯躺在哪個角落里了,對她來說,那只是一個“沒人要的塑料瓶”。
“看起來有點搞笑,現在不知道壓在哪個帆布包里。”女兒笑著比畫出獎杯的樣子說。
常年舉重留下的另一樣東西,是肥胖的身體。母女倆一起出去逛街時總會被人嘲笑。站在衣服攤前,老板會斜眼看著她們說:“不用看了,沒你們穿的。”有時去買化妝品,店員會反問她:“你還用化妝品?”
女兒也經常被其他小孩兒欺負,被同學叫做“死胖子”。
后來,劉成菊在自己的左臂紋上了一只蝎子,還特意用美瞳把眼珠點成紅色。她把自己的長發剪掉,換成男人一樣的平頭。她還學會了抽煙,到現在牙齒都已經熏成黑色。
“我就是要讓別人害怕我。”劉成菊瞪大眼睛,吐出一口煙說。
這種造型一直保持到現在,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她都不符合這個社會對“美女”的定義。坐在小馬扎上,還在喘著粗氣的劉成菊聽到記者說自己的胳膊曬出了明顯的黑白分界線,她馬上起身走到鏡子前,仔細端詳一番,不好意思地笑著解釋:“之前不是這樣子的,誰知道現在這么不經曬。”
她喜歡穿深色的衣服,一部粉色手機成了身上唯一的亮色。
才力死后,劉成菊與昔日的隊友也逐漸拉開了距離。她的好朋友屈指可數:兩個黑車司機、一個喪夫的女人、還有一對殘疾夫婦。這次搬家,其中開“黑車”的王師傅,免費幫她把家當從沈陽運到撫順,再一件件扛到六樓。
“她一個國家級運動員現在變成這樣,太可憐了,能幫就幫她一下。”王師傅說。
盡管已經與大院斷絕了聯系,但每到生活無法維持的時候,劉成菊還是會去“大院”找領導。她始終想不通,才力和自己都為大院、為國家作了那么多貢獻,怎么能說不管就不管?
2013年,她查出乳腺癌時,女兒在微博上公布了她的病情,原本已經沉寂的輿論再次對準了這個“‘亞洲第一力士’的遺孀”。這時,大院送來了7萬元慰問金。沈陽的一家醫院為她免費做了手術,主治醫生告訴她,自己是才力的粉絲。熱電公司決定以后不會要求她去上班,但工資和補助都照發。一個大連的老板一次給她捐贈了10萬元,并且懊惱自己這么晚才知道“才力家里的事”。
最讓她感動的,是“政府還沒忘掉才力”。才力的骨灰在公墓寄存3年后,劉成菊曾湊了幾萬元,打算給他買塊像樣的墓地。民政局得知這個消息后,為才力設計了一塊特殊的墓碑,一個杠鈴形狀的雕塑立在墓前。
“墓地價值20多萬元,跟一個將軍葬在一起。”劉成菊挑起眉毛說,這是她最大的安慰。
劉成菊也不知為何,每次來到才力墓前,她記起的都是他作為亞運冠軍的榮耀,似乎忘了才力生命最后那段歲月的落魄與潦草。
可感動和安慰都是短暫的,媒體離去,劉成菊的家庭又陷入了窘境。這時大院領導的電話打不通。她“換房子”的要求也被街道辦事處擱置。現在,她不得不整日窩在家里,在感激和抱怨的不斷切換中重復著生活。
“政策上能幫助她們家的地方,都已經做到了。” 負責退役運動員安置工作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
現在,劉成菊又從生活了26年的沈陽搬回了撫順。她對撫順的記憶依舊清晰,那時她還不是運動員,每天都過著平凡但又無憂無慮的日子。
劉成菊15歲時,在電視上看到體校招生信息的父母決定把女兒送進舉重隊。父親帶她去看別人訓練,當時還是少女的劉成菊被運動員訓練時猙獰的面孔嚇壞了。可父親告訴她,以后要比這些人舉得還要多,才能找到好出路。
后來,她真的被省里下來的教練選中了。30多個人,就選了3個。她歡天喜地坐上了去沈陽的火車。那天是3月10日,她記得很清楚,那時認為自己就是幸運兒。
編輯:王瀝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