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無法預報心靈之花開放的時辰，更無法向你描述它們怒放時的奇妙景象，但我可以告訴你，這樣的花，每時每刻都在人間開放。當有人在向世界奉獻愛心，這樣的時刻，就是花開的時刻———

趙麗宏近影

朋友約我在新年到來時為讀者寫幾句寄語。寫什么？在燈下，我默想了一會。想起20多年前寫過的一篇短文《心靈是一棵會開花的樹》，不妨摘錄如下：

我說人的心靈是一棵樹，你是不是覺得奇怪?

真的，心靈是一棵樹，從你走進這個世界，從你走進茫茫人海，從你睜開蒙昧的眼睛那一刻開始，這棵樹就已經悄悄地發芽、生根，悄悄地長出綠葉，伸展開枝丫，在你的心里形成一片只屬于你自己的綠蔭。難道你不相信?

你不知道，其實你已經無數次看見這樣的花在你身邊開放。

當你在萬籟俱寂的夜間突然聽到一曲為你而響起的美妙音樂……

當你在冰天雪地的世界中遇到一間為你而開門的小屋，屋里正燃燒著熊熊的爐火……

當你在十字路口彷徨徘徊、舉棋不定，有人微笑著走過來給你善意的指引……

當你的身體因寒冷和孤寂而顫抖，有一雙陌生而溫暖的手輕輕地向你伸來……

當你發現有一雙美麗的眼睛用清澈的目光默默凝視你……

我無法一一列舉各種各樣的“當你”，當你歡樂，當你迷茫，當你為世界的壯闊和奇麗發出驚奇的贊嘆，當你被人間的真情和溫馨深深地感動，當你面對世間殘存的丑惡、冷漠和殘暴忍不住憤怒呼喊……

當你的靈魂和感情受到震撼，受到感動，不管這種震撼和感動如閃電雷鳴般強烈，還是像微風一樣輕輕從你心頭掠過……

每逢這樣的時刻，便是你觀賞到心靈之花向你怒放的時刻。每當這樣的時刻，你的心靈之樹也在悄悄發芽，在長葉，在向遼闊的空間伸展自由的枝干。沒有一個畫家能用畫筆描繪出這樣的景象，沒有一個詩人能用詩句表達這樣的過程，這是一種無聲無形的過程，但是它所引起的變化，卻悠悠長長，綿延不盡，改變著你生命的歷史，豐富著你人生的色調。

相信么，你的心靈一定會開一次花，一定的。也許是粲然的一大片，也許只是孤零零的一朵；也許是舉世無雙的美麗奇葩，也許只是一朵毫不起眼的小花……你的心靈之花也許開得很長，常開不敗；也許只是曇花一現，稍縱即逝的鮮艷……

誰也無法預報心靈之花開放的時辰，更無法向你描述它們怒放時的奇妙景象，但我可以告訴你，這樣的花，每時每刻都在人間開放。當有人在向世界奉獻愛心，這樣的時刻，就是花開的時刻。

愿你的心靈悄悄地開花。

愿我們的世界是一個心花怒放的世界。

寫這篇短文，其實是對人間真情的呼喚和贊美?，F在讀這樣的文字，我仍然心有共鳴，因為，生活中這樣的真情還在延續，人心中這樣的期盼依然如故。文人喜歡想象，但想象如果脫離了現實，脫離了生活，脫離了我們生存的時代，那么這樣的想象恐怕是胡思亂想，讓人覺得不知所云，甚至會讓人反感。

此刻，我的想象中仍然有樹的形象出現。我欣賞樹，喜歡樹，大地上生長著多少形狀不同的樹，它們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每一棵樹都有與眾不同的形狀，但每一棵樹都是美的，它們伸展著不同的枝葉，開放著不同的花朵，結出不同的果實，展現著生命千姿萬態的美妙。萬千棵大樹舒展枝葉擁抱天空，那是多么美妙的景象！如果把文學界比作一片森林，那么，每個寫作者都是一棵與眾不同的樹。我喜歡這樣的比喻，喜歡把自己比作一棵樹。

有一位科學家朋友告訴我：一棵樹，在地上有多么茂盛的枝干，在地下就有同等發達的根須。我無法考證他的話，但我相信。沒有根，樹就無法存活。做一棵樹，就必須深深地扎根大地。對一個文人而言，這大地，就是生活，就是現實，就是我們身處的時代，就是我們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是人間的喜怒哀樂。一個文人，如果冷漠，停止了對真理的追求，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情，失去了同情和愛，那么，作為一棵樹，他的根須不會在地下伸展，也許還會萎縮甚至斷裂腐爛。反映在地上的結果是可以想見的，這棵樹會枝葉凋零，成為一棵枯樹。

大地是如此廣袤深厚，天空是如此高遠遼闊。做一棵根須發達的樹吧，你的枝葉會葳蕤繁茂，你自由擁抱天空的姿態，會成為大地上的美景。

2015年12月30日于四步齋

（作者為全國政協委員、上海作協副主席、《上海文學》雜志社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