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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玄同:可敬的“覺新”
1917年至1927年,錢玄同在北京大學國學門研究所任導師,積極向《新青年》投稿,他提倡民主與科學,反對舊文化、舊道德。其言辭,在今天的我們看來,甚至不無偏激。
然而,同樣一個錢玄同,在生活中卻非常執守舊禮。
錢玄同出生那年,其父錢振常已62歲,哥哥錢恂已經34歲,父兄對他管教甚嚴。他少年時父母雙亡,一直跟隨錢恂夫婦生活,習慣于凡事都要稟命于兄長。他視兄嫂如父母,禮數周到。其妻子是哥哥選定的,他不樂意,卻不敢當面表示異議,更不敢反抗。每到陰歷年,還攜妻領兒去哥哥家拜祖先。
錢玄同為《新青年》撰稿,千方百計瞞著家人,生怕哥哥看到這本雜志。錢恂曾任清國駐日、英、法、德等國公使或參贊,愛吃西餐,只要有空,錢玄同一定會做跟班,陪兄嫂去德國飯店吃飯。他的嫂子單士厘出過洋,是最早裹著小腳走向世界的知識女性之一,著有《癸卯旅行記》《歸潛記》等,80高齡時想編一本清代閨媛詩文,錢玄同不辭勞苦親自復印、校對,還為此書設計了一個依“廣韻”排列姓名的索引。
錢玄同對自己的老師始終畢恭畢敬。1932年章太炎到北平講學,在日本跟隨其學過經學的錢玄同特地前去侍奉。因聽講者多為北方人,聽不懂章太炎的余杭方言,每次講學,都是章太炎講一段,錢玄同再用普通話“翻譯”一段,其他門人或寫黑板或倒水。要知道當時的錢玄同已被人視為文字學方面的大師級人物。若干年后,錢穆寫到這件事時,對包括錢玄同在內的章氏舊門人之“拘守舊禮貌”依然艷羨不已。
錢玄同在思想與行為上的矛盾,使人不自覺地聯想起巴金小說《家》里的覺新。覺新接受過“五四新思潮”的影響,內心里有人權、平等、獨立等等觀念,向往自由戀愛,實際生活中卻恪守封建禮教,以長輩的意志為自己的意志,對其摧殘青年人幸福的行為一忍再忍。顯然,錢玄同也具有這種“思想上新,行動上舊”的性格。
錢玄同的內心矛盾與其經歷密切相關。他出生于一個封建官僚家庭,從小接受了重孝道、講等級、尚秩序的傳統教育,后來雖然對舊文化有一定反思,可心靈深處的積淀常常會在特定的環境中釋放出來。更重要的是錢玄同有一種特殊心態,即希望通過個人犧牲堵住守舊者的嘴巴,以換取社會觀念的更新和子孫后代的幸福。
在謝絕別人納妾的建議后,錢玄同說過這樣一段話:“三綱像三條麻繩,纏在我們的頭上,祖纏父,父纏子,子纏孫,一代代纏下去,纏了兩千年。新文化運動起,大呼解放,解放這頭上纏的三條麻繩。我們以后絕對不許再把這三條麻繩纏在孩子們頭上!可是我們自己頭上的麻繩不要解下來,至少新文化運動者不要解下來,再至少我就永遠不會解下來。為什么呢?我若解了下來,反對新文化、維護舊禮教的人,就要說我們之所以大呼解放,為的是自私自利,如果借著提倡新文化來自私自利,新文化還有什么信用?還有什么效力?還有什么價值?”
不管我們對錢玄同“思想上新,行動上舊”的“覺新性格”持何種態度,他那種為了子孫后代幸福甘愿奉獻自己的無私精神,不能不讓人肅然起敬,也大大超出了《家》中的覺新的境界。(游宇明)
編輯:廖昕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