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書畫>畫界雜志>2024年第三期
絢爛之后——讀陳翔的山水畫
陳翔的畫,總讓人有一種亦是亦非的感覺。眼前看到的應該就是青綠,但是,就是和概念中的青綠對不上。因為,陳翔的這些山水畫,乍一看,顯然是青綠山水的模樣;細一看,又無不是典型的青綠山水品格;但一回味,就不盡然了。也許正是這種亦是亦非、若即若離,令人興味盎然。讓人興味盎然的原由,簡單地說也就是以絢爛的青綠手段,營造出清雅的意趣;但是,要做到這一點,就不是那么簡單了。這里要完成的是一個技法上的“離”與審美上的“合”的艱辛過程。所謂技法上的“離”,就是要和原本意義上的青綠技法拉開距離,說直白了就是要能夠從青綠本色技法中走出來。這就意味著畫家首先必須入乎其內,才能出乎其外。否則,“離”在邏輯上就不通了。遺憾的是陳翔沒有把他如何進入的那段過程拿出來,所以,就有點突兀了。這是因為陳翔對中國畫史有著精深研究的緣故。我們可以從早年陳翔主筆的上海電視臺《詩與畫》欄目中領略到他的風采,也可以從上海書畫出版社的《書與畫》中體會他的嚴謹。作為大眾傳媒的主筆,需要的是淺出;作為專業雜志的編輯,需要的是深入。因此,用“出入其間”來概括這十數年間陳翔對中國繪畫史的熟悉與研究,是十分準確而妥帖的。在中國畫的領域中,我是堅信眼高者手必不凡的。由眼界心識而陶冶得來的歷史涵養,加上他復旦大學中文系出身的文學修養,有了這樣的資本,來應對畫面,自然是寬綽有余的。因此,我們不必知道陳翔是如何入乎其內的,這其實并不重要,歷史上和現實中所有畫家進入其中的方法和途徑大致都是相同的,重要的是他如何出乎其外?亦即如何踞于青綠而又不為青綠所拘?這才是真正讓人興味盎然的地方。
煙江泛舟(國畫)/陳 翔
陳翔對自己為何從事繪畫,有一個聽起來比較特別的說法:一直希望自己能做一件一個人就能完成的事情。一個人就能做好的事情,顯然是一件了無瓜葛和牽制的事情,也就是一件可以在自由自在狀態中完成的事情;而這件事情本身也就和大眾沒有直接干系,一件純屬自己的、個人的事情。繪畫在陳翔看來,就是一件個人的事情。這對陳翔來說是也是真實的情形:之前他做編輯的時候,是為人作嫁衣;現在他做畫院的工作,是為人服務。一份公眾的職業,是他生活的保障,在此之外,他就可以做屬于他自己的事情。這種繪畫狀態無疑是私人性的。
古人詩意圖(國畫)/陳 翔
私人狀態,對中國畫來說是本色狀態,尤其對山水畫來說更是根本的必須狀態。自宗炳、王微倡導“暢神”說以來,純粹以個人的“臥游”為功用目的的山水畫創作,就一直是山水畫的理想所在。而唐宋以來文人大規模介入繪畫,借助的也是向來就存有的這一點:私人狀態中的心性修養。這種狀態下創作的畫,顯然沒有什么特定的作用;也許正是這種無用之用,才是真正符合個我之用的藝術。心性修養端賴的就是純粹的審美,而無用之用便是進入純粹審美的必由之路。所以,陳翔這個聽起來比較特別的說法,其實正是他的繪畫理想—也是山水畫理想的落實。正是因為有了這一層,陳翔才能將青綠山水畫得如此淡然。
秋風圖(國畫)/陳 翔
緣情而起,為情而作,便可在是非利害之外,讓畫面成為坦陳心懷的場所。這種淡然處之,是一種狀態,也是一種境界。而要進入這種狀態,抵達這種境界,僅憑一廂情愿是不夠,須得有強大的技術支撐。青綠山水以絢爛華麗為本色,在技術層面上,相對來說要錯綜繁復得多。陳翔卻能夠舉重若輕,讓人折服。
用色,是青綠山水的根本,也是陳翔的獨門絕技。所謂青綠山水,主要是指其厚重而濃麗的色彩;但是,同樣的礦質顏料,在陳翔的筆下呈現的卻是一派清透澹雅。能將遮覆強的礦質顏料用得如此透明,于我而言是在所能想象的范圍之外的。以至于每每在展覽的現場總有人要探尋:怎么弄的?這個問題不僅一般觀賞者在問,就連大家前輩們也有逼其坦白的好奇。自然,陳翔的回答是不能讓人們滿意的。這倒不是陳翔故意要保密他的獨門功夫,實在是他無法讓人們滿意;因為,我見過他畫,他就是這樣畫的,和尋常畫家的設色方法并沒有不同的地方,當然也就沒有什么“秘笈”可以宣示。我也相信大家并不是認定他有什么絕技在手,只是對他的畫面效果表示驚奇罷了。事實上,我們不得不承認色彩感是一個人的天賦。因為,同一種色彩,用到什么程度,是關鍵,也是根本。而這個“度”的把握,是沒有顯在的標準可以利用的;更何況是要經過反復渲染的過程。
幽溪舟語(國畫)/陳 翔
色彩清透了,畫面自然澹雅明凈。這種澹雅明凈,不僅洗去了青綠常見的濃濁習氣,更重要的是為筆線留出了展示的空間。色不礙墨,雖說是古訓,卻多在淺絳一路中被提及和遵循。但在陳翔的畫面上,筆線就不是起稿時的輪廓,而是潛蘊在色彩之下的主角。這或許才是陳翔推陳出新的所在。色彩的透明,固然有著審美判斷上的原因,更主要的應該是為筆墨讓路。盡管這些筆墨線條都潛藏在反復渲染的色彩背后,但是,在畫面的營造上依然是骨干。也正是因為有了色彩的層層包裹,他那略微強調頓挫方折的筆墨線條顯得更為豐腴醇厚。隱約間,憑添了些許紗帳輕籠的想象。
秋溪亭話(國畫)/陳 翔
為了讓墨與色相融相合,渾成一體,在用墨上,陳翔極為考究,惜墨如金。正是遵循了淡墨這一不二法門,使得色彩的透明和墨色的透明,在交疊融匯中,共同營造出澹雅明凈的畫面韻致。當然,對于陳翔這樣不惜工本層層渲染,以求色彩的層次豐富淳厚來說,如果僅僅停留在渲染之上,那么,畫面也就難免萎靡頹然。通常青綠的手段是復勾,或者用重墨,或者用金粉,外加重色點苔,以此來點提畫面的精神。對此,陳翔沒有沿用青綠的這一成法,而是依照用色如用墨的法則,或者直接用色彩點、皴。這一手段直接改變了青綠山水往往多以硬邊形象出現的狀態,不僅使書寫性用筆的表現力得到了充分的體現,而且增強了畫面的整體感和統一性。
會賢圖(國畫)/陳 翔
此外,陳翔善于營造一種崇山連疊嶂、深幽而清遠的境界。場景或開闊、或悠遠、或幽深、或峻崇,在給人以視覺驚喜的同時,又讓人覺得合情合理,且有似曾相識的愉悅。仔細分析,則會發現他的造景有著極強的“邏輯”性。也就是說他的景致的新奇其實是完全合乎自然之理的一種藝術構造,用宋人的概念來說就是合乎“常理”,用王原祁的概念來說就是合乎“龍脈”。陳翔對古法的嫻熟運用,既是對山水畫傳統認識精深的體現,也是對自然深入觀察的表現,更是他性情的形象呈現。這種妙造自然的手法,同樣可以從蔥郁的林木、掩映的茅屋以及輕泛的扁舟等點景形象中見到。總之,在陳翔的畫面上,可以看到的是青綠山水所具有的那種錯綜繁復的手法,都被一一調理得熨帖舒齊,相得益彰。可謂是淡然處之,舉重若輕,而又別具新意。
泛舟圖(國畫)/陳 翔
或許,正是因為這種錯綜繁復的技法程序被處理得如此從容而輕靈,所以畫面上的淡然,就不是寡淡,而是絢爛之后的一種平淡。為了呈現這“之后”的境界,陳翔所實施的策略大抵是離青綠而近水墨。這種得隴望蜀的策略,在我看來是十分奢侈的,也是十分浪費的,但是,審美恰恰就是建立在這一基礎上。如若沒有對青綠經典程式的必要的舍棄—“離”,也就沒有水墨意趣的注入—“合”;而他那份澹雅明凈的天地也就不會讓人如此著迷。把青綠畫得如此澹雅明凈,讓人折服,而偶然夾雜在他的青綠天地里的一二幅水墨其實更為難得。在我看來,他的這種水墨不僅在他的眾多青綠中顯得更為奪目,而且,溢發著一種華麗的氣息。也許,這種循依青綠法則而來的水墨山水,只是陳翔偶然的墨戲,透露卻是他的性情與本色。所謂不經意處,往往泄露天機。
臨流圖(國畫)/陳 翔
由此可知:陳翔并不是刻意要承傳青綠,或許也不是為了青綠在當代的創新,盡管他的青綠山水已經在同輩畫家中鶴立不凡,而他對青綠山水的個性創見也是有目共睹的,因為對他而言,無論是他曾經稔熟的水墨、淺絳,還是目下常用的青綠,其實都只是他宣暢情懷的手段和途徑而已。
因著陳翔的畫,可以獲得對蘇軾名言的形象理解;也因為有了蘇軾的名言,可以獲得對陳翔的青綠山水的真切理解。
陳 翔
畢業于復旦大學中文系。國畫師從薛邃。曾任上海書畫出版社編輯,《書與畫》副主編,上海中國畫院院長,程十發美術館館長,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館長。現為上海市美術家協會副主席,上海市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一級美術師,上海市文聯委員,上海市政協委員。
責任編輯:張月霞
編輯:畫界 邢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