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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旭東:擦亮中醫藥這塊“金字招牌”
唐旭東: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中醫科學院學部委員、首席研究員,中國中醫科學院原副院長,中國中醫科學院西苑醫院脾胃病研究所所長。
清晨7:00,離開診的時間還有1個小時,北京西苑醫院門診一樓18號專家診室的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不過這個長隊有些特別,排隊的不是人,而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五顏六色的行李箱,它們的主人則坐在離此稍遠的候診區的長椅上,有的在瞇著眼休息,有的在交頭接耳探討病情。
一襲白色的身影疾步走進診室,速度太快,人們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是誰。
人群中有點騷動,來了!
“專家”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算算時間,對助手說:“下午要趕飛機去杭州參加研討會,就加7個號吧!”
2024年4月25日,上午8:00,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中醫科學院學部委員、首席研究員、西苑醫院脾胃病研究所所長唐旭冬,開始了他日復一日的分秒必爭的一天。
??? 兩個大腦
人還沒來得及坐下,第一位患者——一位大叔就愁眉苦臉地進來,手里捏著厚厚一摞檢查單,“大夫,我是從遼寧盤錦來的,在我們那嘎達檢查說是胃萎縮,已經萎縮3年了,你看我這還能治不?”唐旭東接過檢查單一邊翻看一邊問道:
“胃怎么難受?”
“一陣陣疼,吃下就打嗝。”
“食欲好嗎?”
“還行,總是覺得不怎么餓。”
看完檢查單,趁著繼續問診的工夫,唐旭東切了切患者的脈,給出了答案:
“我看了您的胃鏡檢查報告,連續3年都是胃竇部的輕、中度萎縮,沒什么風險,不用擔心。”
“都3年了,真的沒事?”大叔還是有些不放心。
“真的沒事,我給您開幾服藥,主要是消除癥狀和炎癥,保護好胃黏膜就行。”
說著話的同時手里不停寫著方子,問診結束,方子緊跟著就出來了。感覺唐旭東有兩個大腦,一個負責說話,一個負責看報告、切脈、寫方,彼此之間互不干擾又配合得天衣無縫。
“兩個大腦”是怎么長出來的?
1979年,16歲的唐旭東考上了揚州醫學專科學校中醫專業,在此之前關于中醫到底是什么他幾乎一無所知,反正是父母幫他選的,理由很簡單:“干凈,不像西醫整天開刀、流膿淌血的。”
學中醫的過程大多是枯燥的,離不了死記硬背。一次跟老師看中藥標本時講到吳茱萸,唐旭東也沒多想隨手包了一小包扔在宿舍里就沒再管。放暑假了,總算能松口氣了,沒承想嘴唇得了皰疹病毒感染,火辣辣的針扎一樣疼,可偏巧又沒有藥治。
病急亂投“醫”的唐旭東想起了帶回家的那一小包中藥標本吳茱萸,《中藥學》課堂上剛講了吳茱萸研末醋調外敷足心具有引火下行的功效。快,趕緊找出來,搗碎,用醋調和,抹在傷濕止痛膏上,貼在腳底。一覺醒來,疼痛全無。
神了!
讓他感覺“神”的,不是自己治了自己,而是老祖宗的方子。從此,他對中醫經典奉若神明。
畢業后,唐旭東在江蘇連云港市中醫院工作,跟著院長還有70多歲的老院長在門診抄方子——這個極其枯燥卻是大醫必經之路。
在唐旭東看來,學中醫最重要的3件事,讀經典、跟名師、干臨床。尤其跟名師抄方可以直接地學到經驗,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在揚州醫專讀書時,蘇北醫院是學校的附屬醫院,醫院的中醫部由名家任達然老先生的三位傳人坐鎮,剛入門就能跟著名醫抄方,唐旭東無疑是幸運的。
后來到了山東、北京求學,師從王文正和董建華老師,三年時間兩年半還是抄方。
方子有了還要會用。中醫強調感性技術,同樣的癥狀,不同的患者,開出的方子也會不一樣。即便是同一個病人,也能夠開出十人十方。
一切因人制宜、因時制宜、因地制宜——這也是中醫“活”的靈魂。可在這“靈魂”面前,不知難倒了多少中醫學子。
2024年5月8日,晚上8點,曉堂方藥沙龍的線上活動準時開始。本以為只是唐旭東帶的幾個博士生、博士后,視頻顯示參會人數卻有50人。一問才知,這里面不光有他現在的學生,過去的學生,各地慕名拜師的學生也不少,大家聚在一起就一個經典方劑的臨床使用深入討論。
??? 守正創新
“唐院長,我總覺得燒心,一個勁兒地往上反酸水,有時候甚至覺得堵喉嚨。”說完又趕緊指了指小腿,“這兒,這兒涼,是那種從腳心躥上來的涼,吃了兩個月藥也不管用,您趕緊幫我看看。”
進來位大媽,一坐下就用手順著自己胸口,不等醫生問診就忙著訴苦。
巧了,一連3個患者都這么說,就像“商量”過似的。
唐旭東很快出方。
西醫認為消化道疾病特別是功能性疾病是分節段診斷的,很精細,治療也是分別針對上消化道或下消化道疾病進行抑酸、或促動力等單靶點干預。這種治療方式打靶準、見效快,但遠期效果往往不佳,有時候還會“摁下葫蘆起了瓢”,使得各種癥狀反復。中醫將全消化道看作一個整體,治療上消化道病癥(反流、胃脹、胃痛等)一定會顧及下消化道(腹瀉、便秘等)癥狀,反之亦然;對于令西醫頭疼的上下消化道癥狀重疊,中醫更是“手拿把掐”。可以說,中醫治療脾胃病走在了世界前列,但由于中西醫文化差異造成的“語言障礙”,使得國際醫學界無法充分認識和理解中醫治療脾胃病的優勢。
唐旭東深刻認識到,“中醫藥臨床研究納入現代醫學的診斷標準是大勢所趨。”納入現代醫學的診斷標準不僅有利于中醫藥的國際交流,同時也利于老百姓理解中醫藥,擴大中醫藥的影響。
基于功能性胃腸病西醫單靶點治療的特點,臨床評價時是按照每個部位填寫一個癥狀量化表,而脾胃病通常是燒心、反酸、胃脹、胃痛與腹痛腹脹、便秘、腹瀉等多個癥狀同時出現,這就意味著患者要同時填多個表,且幾個量化表加在一起評價難免有所偏差。十多年前,唐旭東帶領其團隊通過創新性臨床研究制作出新的評價量表,從反流、消化不良、排便、整體狀況、心理和社會功能六個維度,36個條目,一張表格全部搞定,通過不同的權重綜合評價治療效果。
中醫治療有特色,但特色不等于優勢,特色是事物本身固有的,而優勢則是與其他事物相比較而言的。
以安慰劑作為對照是國際上評價功能性疾病治療藥物是否有效的公認方法,不僅對作為對照的病人要盲選,參與醫生也不知道哪組是藥物組還是安慰劑組。西醫一個藥片就能搞定的事情,到了中藥湯劑這卻犯了難,做好中藥湯劑的安慰劑模擬如果顏色、味道稍有不對就會露餡,試了各種方法終于找到將生大米炒黃和5%的中藥原藥一起熬制,這才“騙”了過去,并通過動物實驗證明安慰劑無藥理作用。
唐旭東認為,如果中醫藥治療優勢病種的療效既經得住循證醫學的檢驗,又能以現代科學語言闡明其機制,那么以還原論為主導的西醫診療將不再一枝獨秀,以“整體觀”“辨證論治”為特色的中醫診療思維、中醫復方療法將在治療理念上引發一場醫學革命。
“到那時,蘊含中國哲學智慧的中醫藥學將更加閃耀于世界醫學舞臺,為人類健康作出更大貢獻”。
??? 責任
指針眼看就要指向12點。進來了一位小伙子,第一印象是瘦,臉頰兩側深深地凹陷下去,如今已臨近初夏,大家都穿著短袖,而他還穿著棉鞋絨褲。唐旭東皺起了眉:
“小伙子你多重?”
“不到100斤。”
“多高?”
“175厘米。”
“平時吃得怎么樣?”
“只能吃饅頭、粥、面條,吃得比小孩還少,吃多了就不消化。”
……
聽著小伙子的敘述,唐旭東不斷搖頭:“你這個病很重,得好好治,重點任務就是把體重漲起來,我給你開些藥,不過藥只能起30%的作用,剩下的70%在你自己。”說著又看了看表,“這70%怎么做,我還是得花點時間跟你說清楚。”
說著說著,20分鐘過去了。
作為中醫大家和全國政協委員的唐旭東身上有兩副擔子,一副是患者,一副是中醫。
2018年6月,唐旭東參加全國政協組織的基層專題調研活動,先后去了湖北、四川、江蘇和河北等地,發現在基層醫療衛生服務領域,尤其是在鄉村醫療衛生服務網底建設上還存在著巨大的困難,特別是衛技人才短缺,甚至存在著部分地區鄉村醫療衛生服務網底破潰、難以支撐運行的局面。
座談會上,唐旭東帶著感情講道:“我們講美麗鄉村,綠色鄉村,和諧鄉村,可卻很少提健康鄉村,先有健康才有小康啊!”
于是,有了提案《制定鄉村醫療衛生隊伍建設行動計劃 筑牢鄉村醫療衛生服務網底》。
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獲得者屠呦呦老師受中醫古籍《肘后備急方》的啟發從青蒿中成功提取青蒿素,治療瘧疾有特效且不耐藥,除此之外中國醫學界再未取得過如此成就。要想把中醫藥看病的原理說明白講清楚,要想發表更多的高質量的SCI(科學引文索引)論文這類“硬通貨”,必須擁有高水平的科技創新平臺。
于是,又有了提案《關于進一步夯實中醫藥高端平臺建設,助力中醫藥高質量發展的提案》。
3個月前,距離2024年全國兩會召開還有半個多月,唐旭東接到了一份特別的邀請——參加委員通道采訪。
十四屆全國政協以來,共有51位委員在委員通道接受中外媒體記者的采訪,唐旭東是唯一一位中醫:“興奮是肯定的,因為有太多話想說,想通過政協這個平臺讓更多人知道中醫、了解中醫。”中醫博大精深的同時又晦澀難懂,怎么讓普通人一下就能聽懂?
3月7日上午,委員通道現場,唐旭東講述了中醫藥的神秘和神奇——從疫情防治中醫藥的獨特作用,講到中醫藥的獨特治病作用、中醫藥養生融入百姓生活,講到中醫的傳承與發展,講到黨中央對發展中醫藥的重大決策和部署,講到中醫藥凝聚著深邃的哲學智慧和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健康養生理念和實踐經驗、是打開中華文明寶庫的鑰匙,講到作為中醫人有責任擦亮這一“金字招牌”。
為了接地氣,他講了一個常見病——帶狀皰疹,也就是百姓俗稱的“纏腰龍”的診治。他說:“其實用中醫的火針療法點刺和拔火罐,止痛效果特別的好。”
“皰疹”?
那一刻,當著全國老百姓的面,他是不是想起了當中醫學生時第一次自己給自己治“皰疹病毒感染”的“神”經歷?此一時,一邊問著診,一邊把著脈,唐旭東教授還在給一個一個患者看病——無非就是胃疼、反酸、便秘、燒心……
又看了一下表。
“得趕飛機了……嗯,最后一位!”(本報記者 劉嫣)
編輯:趙增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