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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牘探中華》:失落的古蜀醫學文明以舂容大雅的氣概重顯于世
從一個考古遺址發現一個失落的文明,甚至改寫文化史,再沒有比這更令學術界、文化界、藝術界、影視界興奮快意的事了。有幸的是,這樣快慰的事,卻數次降臨于天府原野上。
三星堆、金沙已經令人絕世驚嘆,2012年又在天回鎮——唐明皇逃蜀天廻鸞駕之地標所在之處,發現了一個兩千多年不見墨蹟的古蜀傳承的扁鵲醫學文獻——天回醫簡與髹漆經脈木人像。它使一個已經失落了的、只有文獻茫昧迷離、薪火若斷若續而缺乏簡牘傳世證實的古蜀中醫學文明破土而出,噴薄而發,閃顯出神奇神妙、瑰瑋絕麗的燦燦耀眼光芒,照亮了古蜀中醫學史上“幾顯蒼白和闇黑的澎湃城”,其中蘊含著中國古代科學的瑰寶和打開中華文明寶庫的鑰匙,是古蜀中醫學文化的生長點。它讓幸運之神給予了找到這把“鑰匙”的新時代索解和改寫巴蜀醫學史新的一頁的歷史機遇。
近期,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大型文化節目《簡牘探中華》正在熱播,節目發布著名學者柳長華先生率領的科研團隊,歷經近10年的保護和研究,終于恢弘了這件“最神怪”的“古蜀之書”(這里引用蒙文通老師評價巴蜀楚人著《山海經》的觀點)的原始面貌,并且用數字化新質生產力時代的數字科技制作出“天回醫簡數據庫”,便于大眾閱讀,助力催生出“大眾化的中華簡牘解讀學”。
節目聚焦天回醫簡的這期給予我的感受和啟發是多元的,最寶貴的啟迪乃如上述,作為有幸被節目創作團隊邀請的“指導專家”,實際上是第一讀者的我與李海毅先生,要正心誠意地為節目大大點贊,因為確實得到了一種難得的心靈美學境界享受。
節目沒有用教誨的口吻講我們學者愛講的學術大道理術語,而是把簡牘里的本草木、脈經里的中國心,放在醫者“弓”的日常生活故事里,以生活細節故事展現出“醫者仁人之心,中國之心”的道理。親近基層大眾生活,這是《簡牘探中華》的特點,在節目中也得到了充分體現。
實景戲劇中,醫者“弓”累次領讀“心,病之正,極微極精,以觀死生,可十全。”一聽到這里,我就想到扁鵲醫學是源于中華文化元典——《尚書·大禹謨》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這就是扁鵲治病醫德的源頭。
關于中醫學三大世系:扁鵲倉公經脈醫學、黃帝岐伯湯藥醫學、彭祖導引醫學,柳長華等先生有精審研究,我不再饒舌。我想特別說一說充滿巴蜀文化語境和特色的節目細節。
首先,節目中“弓”用藥“蜀椒”加“附子”。這里“蜀椒”是古蜀三千年前“好辛香,尚滋味”傳統的第一代表性食藥物。“附子”是蜀中扶陽醫學派用藥的特色。
而“弓”與“鸝”日常事業中產生愛情的故事,別出心裁,顯示出醫者“重民心、重民生、富民彝的仁心”的道理,這里寓意的是大禹所說“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的第一個華夏家訓。大禹夏后氏生于西羌,西蜀羌鄉是他的故鄉。我們對節目中“弓”的親敬,源頭在大禹以民為重,天下為公的華夏家國情懷。節目中,醫者們不顧個人安危,防疫治疫的平常心,使我們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炎黃華夏所謂“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天人合一,萬物和諧相生的仁人之心,這是古蜀普通老百姓的情懷。
節目將“弓”的故事放在漢景、武帝“文翁倡其教,相如為之師”的歷史環境語境里,這是聰明之舉。因為在醫界、學界、考古界還在探索天回老官山漢墓“具體主人是誰”這個歷史之謎的過程中,先把他放在文翁治蜀時代,符合文化發展的邏輯與歷史進程相一致的規律,也是西漢盛世時代,成都作為全國五大都會(陳子昂語)之一的實際。
司馬相如是蜀中第一位注意寫本草藥用的學者,他的《凡將篇》殘句里就有中藥名:“烏啄、桔梗、芫花華、款冬、貝母、芒消、莞椒、茱萸、芍藥”等藥名,可見西蜀第一個天下文宗對中醫本草學的貢獻。在文翁石室講堂里,相如講學,應該有神農本草學和扁鵲醫學在內。“中醫”這個名稱,歷史上第一次確立,是《漢書·藝文志》。文人學者與中醫大師互相敬慕、互相交融,甚至,學術術語與中醫術語互相借用,互融互通,也有數千年歷史,這是中華傳統文化獨有的特點。如:“經絡醫學”術語“經絡”、“經脈”、“十二經脈”、“奇經八脈”、“端絡經脈、會通六合”等語言,變為文化學的“文脈”、“文化脈絡”、“文化基因”、“古今會通”。文化學的“陰陽五行為基”又為醫學所使用。文化學與中醫學互相融合,互相印證、互相補充,直到現今還是如此互相反哺。所以,德國中醫學家曼福瑞德·波克特語:“中醫學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醫學’”。中醫學是守祖宗之正,傳醫經義理訓詁解讀之脈,創現代生命科學研究之新的開拓之學的范例,是進入中華文化寶庫的鑰匙。
“弓”講齊語的故事,自然使人聯想到文翁興學,促動土著蜀學向京師儒學的轉型,“其學比于齊魯”。齊魯與巴蜀,一在東一在西,從來是互相交流融匯的“兩兄弟”,從來比肩發展,比肩競藝,語言上自然互相交流。
《簡牘探中華》天回醫簡篇還有一引人注目的創意,根據“醫簡”中敝昔即鷩鵲,亦即扁鵲的文字學考證,幻化出“羽化飛仙”的鳳凰仙鳥,數次出現在觀眾面前,這引起觀眾對古蜀文明從三星堆、金沙到扁鵲醫經“羽化飛仙”浪漫夢幻的蜀人夢的祖源回憶。
三星堆與金沙的人面鳥身、人身鳥足、青銅羽人、青銅杜鵑以及眾多青銅鳥與翅膀飾件,特別是頂尊反轉曲身飛翔雙足舉著雙鷹的“肉身能飛,其翔似鳥”的青銅羽人像,和融進太陽中追求光明的太陽神鳥形象,與扁鵲、鸝兒的理想對照,可以看出古蜀文明人的理想,已經由對“自然宇宙”的向往,進到“文化宇宙”的美學創造境界。節目借鷩鵲鳥形象,給觀眾以無限的“歷史空間”和“想象空間”,讓觀眾體味古蜀人“貯千古,凌萬乘”的英雄氣概、“大哉乾元”的磅礴神力,和古蜀人上對宇宙、下對人類身體健康奧秘的永恒探索,“控引天地,錯綜古今”的“非常之人”(司馬相如語)的精神。
由中華文明母體生長出的古蜀文明的浩然民族魂,深厚家國情,浪漫中華夢和天人合一的人類健康信念,這便是我們從《簡牘探中華》體味到的古蜀文明的韻味。
(作者:譚繼和,系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巴蜀文化學》重點學科建設首席專家)
編輯:位林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