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兩岸>臺海人物
一杯心酒敬師友“黃果老”黃永松先生
黃永松(左二)和《漢聲》雜志編輯部同事們 《漢聲》北京辦公室供圖
2024年3月4日,臺灣知名文化出版人、《漢聲》雜志發行人黃永松因病在臺北去世,享年81歲。他被兩岸文化界譽為“中國民間文化守護者”。他去世后,兩岸的讀者和朋友自發來到臺灣漢聲書店和漢聲北京辦公室悼念他,大陸和臺灣的文化人也開始集體懷念這位貢獻頗多的出版人。本刊以黃先生一位大陸故友的文章,表達對黃永松先生的懷念?!幷?/span>
2024年3月4日早上,看到周兵導演轉發了一條黃永松老師離世的網文,心中一驚:突然,太突然,突然得讓我對這則消息難以接受,措手不及……
我問邱民:黃老師在哪里走的?答:臺北。心中默念:我只能用一些記憶的碎片,泡一杯“心酒”敬謝黃老師曾經幫扶的恩情。
當我準備構思從哪里下筆的時候,才發現我對黃永松老師的了解實在是太少了。雖然從一開始聽說他,到第一次見到他,我都知道他和他一手創辦的《漢聲》雜志很了不起,他與團隊數十年如一日地梳理、記錄、整理中國“民間文化、民間生活、民間信仰、民間文學與民間藝術”工作,碩果累累,但我并沒有真正細致了解過他。
初識:小酒盅的回憶
認識黃永松老師,不得不提一個人——導演邱民。
2015年初,我和邱民搭檔籌備旅行紀錄片《行走天下》調研和策劃案期間,邱民準備帶主創拜訪黃永松老師,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知道老先生在田野調查挖掘中國民間智慧和手藝方面做了很多事,同時也幫助過很多紀錄片的創作,其中包括《舌尖上的中國》第一季,《下南洋》……但那次我因為有別的工作,雖然當時我們的辦公室距離《漢聲》北京編輯部僅一街之隔,我缺席了。
第一次邁進《漢聲》北京編輯部,大概已經是2018年的夏天,那時我們在制作《中國影像方志——松陽篇》的后期,主創在反復修改過程中對于當代的認知與讀解,總覺得高度上不去,于是邱民第一次帶著我和小組的主創前去拜訪黃永松老師,那時《漢聲》北京編輯部正忙碌著《松陽傳家》最后的校審工作。
工作溝通結束后,我和撰稿張磊跟著邱民在漢聲北京辦公室的大飯桌蹭飯。印象中黃老師擺在我面前的小酒盅,和我小時候姥姥、姥爺每次吃飯時,兩人都會對飲的大約二錢的小酒盅很像,我不知道是因為對老先生的敬意,還是因為那只小酒盅喚起了我格外親切的記憶,我主動接過黃老師給我倒的第一杯酒,那應該是我少有的喝白酒的經歷之一。
臺灣來搞民俗的倔強老頭
邱民在《致北京二dei子協會會長——老頭黃永松》開篇回憶:“20年前我在山西呂梁李家山村拍攝,站山坡上往下看,一個穿著攝影背心的老頭忙著拍照,我尋思這哪兒的老頭旅游來了,還挺會挑地方,這么偏的山村……老頭說姓黃,臺灣來搞啥民俗。我當時又蠢又倔,哪知道臺灣《漢聲》的赫赫威名?!蔽覇柷衩瘢菏欠襁€記得那是哪一年?答:大概是2003年吧。
數年后,邱民在李家山拍攝了六七年的素材,完成紀錄片《黃河人家》,2005年9月開始,這部紀錄片獲了數個國內外紀錄片獎項與國際電影節展映機會,用黃永松老師的話說,也許是兩個人身上都有一股子“傻氣”吧,兩人的緣分越結越深。
邱民回憶“打那起,老頭一來北京,準打電話,我就跑過去,大飯桌上認識各種不認識的人。酒過三巡,老頭舉杯,猛地酒杯一蹲,啪地一聲,接著一嗓子,好酒啊好酒!冰箱里冷凍的二鍋頭,酒水發粘,入口不辣。反而香甜綿長。老頭開心了,一臉的皺紋擠在一起,又舒展來:我是北京二dei子協會的會長……喝完酒喝茶,偶爾黃老師給我念叨他焦慮,他無奈,但也僅是如此,老頭有的是道行,太難的事咱不做不就不難了?但每一件到手的事,從顏色、裝幀、構圖、實地調研到行文都是謹小慎微,一字一句的細琢出來。這才是46年臺灣《漢聲》赫赫威名的由來?!?/p>
第二次拜訪黃永松老師大概是2019年9月6日,那年夏天我開始籌備紀錄片《中國傳統建筑的智慧》的調研工作,那幾個月,我一直像祥林嫂一樣四處見人就請教究竟什么是“中國傳統民居的智慧”?黃永松老師安詳地聽我的困惑,然后默默地把他的老友們介紹給我,不僅親自牽線搭橋,還會悄悄地告知我建筑行業各位專家老師們的師承關系,以及彼此的微妙關系,提醒我如何規避一些相處雷區,這為我撒開了一個建筑行業的人脈網……
那次拜訪,還了解到漢聲編輯部將接受浙江省松陽縣邀約,幫助把四都鄉當地的6幢民居改造布置成“二十四節氣館”,在2019年底開展一系列展陳工作,這為我們后續追蹤,希望將黃老師帶領團隊策展、布展這個案例納入紀錄片《中國傳統建筑的智慧》拍攝計劃留下伏筆……
交流完工作,我又一次在漢聲編輯部的大飯桌蹭飯,我記得那天吃的是餃子,上飯桌前,黃老師指引著我到身后不遠處的一張桌子上取茅臺酒和那個讓我有溫暖記憶的小酒盅。等我把酒放在黃老師面前的時候,黃老師指著幫大家分餃子的做飯阿姨和我說:她原來是我的酒友,現在不是了……我主動舉杯:我今天做您的酒友!
我們就著餃子,對飲小酌茅臺,閑聊著他近50年來經營《漢聲》的心路。臨別前,他指著大飯桌周邊的空間和我說,這里我經常會組織老朋友們來辦各種藝術沙龍,如果你喜歡,我也歡迎你和你的朋友來參加,我們就這樣愉快的約定好。
“捐出去的先生”回鄉續譜去了
2019年底到2020年初,紀錄片《中國傳統建筑的智慧》在完成將近80%故事案例拍攝的節骨眼上,疫情暴發,我一直跟蹤著黃老師關于“二十四節氣館”展陳工作的推進進程,不僅和黃老師互動、黃老師負責項目的同事互動,松陽縣、四都鄉都有跟蹤對接,然而疫情開始,黃老師返臺過年,一直無法返回內地,《中國傳統建筑的智慧》紀錄片的總導演蔡小敏老師堅持等這個故事將近一年。
那時我們影片故事案例的選擇方向很明確,只要活態保護的傳統民居建筑,不要成為博物館的空房子,但唯獨黃永松老師和“二十四節氣館”的故事是將一組民居改造成民俗博物館,我專門問過蔡老師,您為什么會選擇這個民俗博物館的故事,似乎這個案例和我們選其他案例原則是相悖的?
蔡老師回答說:我覺得我們中國建筑和西方建筑根本的不同在于它的哲學思想,價值取向更注重天人合一、親近自然,在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理念下發展了幾千年,我們講中國傳統建筑的開篇應該要講這個理念,在找到這個案例的時候,覺得黃永松老師在松陽的這種實驗或者傳承是契合這個理念的,這種展示、展覽作為一種文化傳承的載體,適合用來講中國傳統文化建筑的這個理念,想把這個故事納入進來,借他的故事來講這個哲學觀。
但影片在周期無法再延期的情況下,最終我們沒有完成這個故事的拍攝,直到影片播出,疫情還沒有結束,黃老師也沒有回來。但令我沒想到,遺憾不僅這一個,我們的沙龍之約也永遠無法實現。
在黃永松老師太太口中,他是“捐出去的先生”,這次是真的捐走了。記得黃老師曾說:“我特別喜歡八仙中張果老的精神,張果老騎著驢是往前走的,但他是看著過去的路,所以請叫我‘黃果老’!”此刻我想黃老師應該是接替八仙張果老的班做真神仙去了,但我更愿意把他的此次旅行,看作是漂泊異鄉的游子們派回原鄉的信使,代表游子們跋山、涉水、渡海,給祖先遞交續譜……只是這一次他是去天上幫助在世的子子孫孫回鄉、續譜。
(作者任愛群為大陸紀錄片制片人)
編輯:王亦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