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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求海洋的本質與詩意
詩人在寫作時回避不了對事物本質的探求。詩人對事物本質的追問與描述有多遠、有多深,決定了詩歌能走多遠、走多深,也決定了詩歌的本質將呈現多少。
談到海洋詩,我想到的是福建霞浦幾位詩人和他們對大海的不倦書寫。他們在海邊長大,與大海為鄰,海風吹,海浪涌,天長日久,海水流進了他們的血液中,無論走到哪里,遠離海或者回到海,海水都在他們身體里激蕩,流溢出來即為詩。他們是“從大海的身體里走出來的詩人”,他們的名字是湯養宗、葉玉琳、謝宜興、劉偉雄等。讀他們的海洋詩,是與他們一道去追問、描述海洋的本質是什么,海洋詩與海洋互證,從那里我們既可以看到詩的本質,也可以看到海洋的本質。霞浦是個美麗的地方,那里有美麗的海,有美麗的海岸線,有美麗的淺海灘涂。那個地方“盛產”詩人,他們都為這片海寫過詩,霞浦的海,稱得上是詩歌之海與詩意之海。
“說你的顏色是偉大的顏色夠不夠?或者說/你有一張最偉大的毛皮/那么,你是只什么動物/體香妙不可言,沒有倒影,動一動就會弄響世界……”這是湯養宗的《大海》節選。站在海面前,人類依然無知。海洋覆蓋了地球表面超70%的面積,人類對海洋的了解僅有10%,還有95%的海底我們未曾抵達。但大海的顏色定義了我們星球的顏色,大海的波動是天氣和氣候的主要驅動力。海洋無比美麗,卻也變幻莫測。面對大海,湯養宗用了兩個“偉大”來描述其顏色和皮毛,把大海喻作一只無法定義的動物,“體香妙不可言,沒有倒影,動一動就會弄響世界”,大海的一次呼吸或噴嚏,人類的天氣和氣候就有反應。在這只無可言狀的動物面前,海邊的“我”熟識其脾性,與之感情深厚。
“此刻,在起風的沙棘地尋找舞者/在寄居蟹的洞穴里傾聽音樂/神領著大海的孩子剛剛離開/老漁夫還在水門島潛心做夢/白塔。圓湖。漁火。棧橋/海里有土地播撒不出去的種子/我們需要長出幼小的耳朵/有足夠的智慧傾聽,死亡和誕生/海蘇醒。而我一生落在紙上……”這是葉玉琳的《海邊書》節選。這些詩句展現了詩人在海邊的某種快樂。大海的潮汐退去了,沙地上的“尋找”和“傾聽”都代表了一種散漫的閑適。當然,詩人也感受到了大海給生命帶來的一種勃發——“海里有土地播撒不出去的種子”,我們要有智慧去“傾聽”它們的“死亡和誕生”。于是,海洋的另一重本質也顯現出來了:大海是快樂的源泉。其中有觀看的快樂,看海浪翻涌,葉玉琳曾寫道,“巨大的海涌起被擁抱的快樂”。也有勞作的快樂。詩人寫道,“在大海面前/我不要做精致的女人/我要趕海去。趁著潮水還未泛濫/大海就在家門前/是適宜種植還是放養”。海洋是人類的糧倉,一切還需要依靠勞作來獲取。勞作的辛苦與快樂一直是詩歌表現的領地。
“在故鄉的東海岸目送落日/那最后的回眸血色昏沉/大地瞬間陷入空茫/你走后,我常常想起這一幕/想起你最后看我的決絕與不忍/那一眼豈止萬箭穿心”。謝宜興的《落日或空茫》異常動人。“我”在故鄉海岸看落日,落日墜入大海的最后一刻,血色昏沉,大地陷入無限的“空茫”。父親去世最后看“我”時決絕與不忍的一眼,讓人“萬箭穿心”。太陽墜落帶給大海的空茫和父親故去后帶給“我”的空茫,竟然如出一轍,如此相通,那都是巨大的消逝感。但是當大海的空茫感與生命的空茫感在詩句中聯系起來之后,痛苦會減弱,因為大海所暗示的陽光和生命的輪回將會成為另一個重要儀式。誰說大海的本質不是一種療愈呢?
“自生自滅的秘密隨風而逝/只留海浪在山腳日夜呼嘯/遠處的燈塔再沒有了燈火/人去樓空的滄桑只有海洋知道/那些古銅色的肌膚 那些開發者/他們都去哪了/陽光下的眺望 被一群羊牽走/還有幾只鷗鳥在黃昏里梳著羽毛/搖擺的枝干 要搖醒什么呢/問天涯海角 問天風海濤”。這是劉偉雄的《雞角州》節選。那片包圍著西洋島的海隱藏了游子劉偉雄和家族的所有秘密。他的寫作,就是不停地用詩歌去向大海詢問故事細節。劉偉雄的海洋詩總是被大海的憂傷所籠罩,面對“自生自滅的秘密”“沒有燈火的燈塔”“人去樓空的滄桑”,他不停地問,“問天涯海角 問天風海濤”,但大海總是沉默不語或濤聲依舊。大海的本質是憂傷,因為深達萬米的海底即使陽光也無法抵達,那里有無盡的黑暗和寒冷,暗藏著無數苦難和危險,它的憂傷就是這些黑暗和寒冷、苦難和危險的映照。劉偉雄的詩作與海洋的憂傷是相通的。
我集中閱讀了四位詩人幾百行海洋詩,海洋在各人筆下各顯氣質:湯養宗的闊大,葉玉琳的快樂,謝宜興的憂傷,劉偉雄的苦楚。大海有多豐富,他們的詩就有多豐富。他們在海邊的生活有多厚實,他們的詩就有多厚實。海水如果沒有流進詩人的血液中,攜帶著大海本質的詩就難以降臨。
有人說,海洋詩是大海簇擁的波浪。事實上,對海洋詩來說,詩歌就是大海,大海就是詩歌,它們二者在本質上彼此靠近。只不過謙遜而出色的詩人和他的詩歌,永遠在向大海學習、向大海致敬。(作者:石華鵬,系福建文學雜志常務副主編)
編輯:馬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