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與趙一荻

張學良是中國現代史上一位傳奇人物，有關他經歷的文學、影視作品很多，有的不免夸張、杜撰，甚至以訛傳訛，似成“定論”。譬如坊間盛傳的張學良與趙四小姐相識于當年天津蔡公館的舞會上，并且虛構一些子虛烏有的情節，煞有其事地搬上了熒屏。事實上，正如張學良后來所說，“根本不是那回事。”

1991年夏日的一天，筆者拜訪了當年蔡公館的小姐、時年82歲的蔡佩珍女士，了解到許多有關張學良鮮為人知的逸聞。

從蔡公館說起

蔡女士住在距天津市政府所在的原開灤礦務局大樓不遠的泰安道一座小洋樓上，與當年蔡公館所在的曲阜道不過一箭之遙。只是那建筑在1976年唐山大地震中損毀，早已拆除，蕩然無存了。

蔡女士在姐妹中排行十二，雖已至耄耋之年，但精神很好，思路清晰，談吐旺健，還不時夾雜英語，依然是大家閨秀風范。

話題自然從公館說起。蔡公館的主人、蔡女士的父親蔡紹基，祖籍廣東香山縣，生于1859年，13歲時作為中國首批公派赴美國留學30名幼童之一，與詹天佑是同學。耶魯大學法律系畢業歸國后，歷任上海海關譯員、袁世凱幕僚、直隸總督府北洋洋務總辦等職。1894年，參與創辦天津北洋大學堂，1907年，出任天津海關道臺兼北洋大學堂（今天津大學）督辦（校長）。后因反對袁世凱復辟帝制，辭去公職，退休在天津，轉而辦實業，是天津外國租界的第一位華人議員。1933年在天津去世。

那么，張學良如何與蔡家有了關聯呢？蔡女士說，1924年，張學良第一次率東北軍進關，住在天津，循當時社交慣例，到蔡家拜訪蔡紹基，從此時相往來。“那時張學良才20歲出頭，雖然身為司令官，卻像個小孩子，蹦蹦跳跳，很愛玩。”蔡家十三妹（蔡淑珍）活潑可愛，有一雙大眼睛，張學良學著天津話說：“你挺哏，早晚讓你嫁到我們張家，嫁給我弟弟吧。”后來，張學良三弟學曾果然看上了蔡十三，二人于1931年結婚后去了美國，再沒有回來。學曾供職于聯合國直到退休，夫婦倆曾在香港慶祝金婚。如此說來，張學良與蔡家是姻親。

說到于鳳至，蔡女士笑談，于初到天津時，“梳著纂，穿著大襟衣服，還抽大煙，顯得很土。是我們姐妹教她各種時尚，才變得摩登了。我們在家里用留聲機教她跳舞，陪張學良跳舞則是到利順德飯店或他家公館。”后來張學良在天津認識的人多了，到蔡公館也少了。

“我家從未辦舞會”

說到跳舞，引出了張學良與趙四小姐的傳聞，蔡女士斷然否認：“張學良與趙四相識不在我家。我父親雖然留洋回來，但我家還是半封建家庭，家規很嚴，子女每天要向長輩請安，晚間出門必須在12點以前回來。家里從來沒有辦過舞會，更不會請來洋鼓洋號吹吹打打。那都是后人瞎編的。”如此說來，蔡家不辦舞會確在情理之中。

張學良是怎樣認識趙四小姐的呢？蔡女士說，“我比趙四大三歲，與趙四的姐姐是同學，最早在鄺家跳舞時見她，圓圓的臉，有雀斑，很愛笑，還是中西女中的學生，我們都把她當小妹妹看。她與張學良相識是在別的社交場合。”蔡女士這里說的鄺家，指的是鄺榮光，清末第三批留美學生，當時才9歲，與民國第一任內閣總理唐紹儀是同學，回國后在開灤煤礦任工程師，也是天津豪門。

張學良與趙四相識，比較可信的說法是，張學良的侍從副官朱海北是民國名人、曾任北洋政府內務總長朱啟鈐的兒子。朱家少爺、小姐眾多，又喜交游豪門子弟，張學良便成為朱府的座上客。而趙四小姐與朱家兄妹有更早更深的關系，更是朱府的常客。張學良在朱府，便很快與趙四相識了。此外，張學良在天津資助的《北洋畫報》風靡一時，主編便是趙四的大姐夫馮武越。由于這層關系，張學良與趙四的往來更密切了。1929年夏，張學良最疼愛的孩子、長得最像父親的幼子閭琪（小三）病夭，張學良心境大壞。朱海北請來妹妹朱洛筠和她的同學趙四，陪伴張學良在北戴河度假，排遣煩惱。兩人由此墜入愛河。當年，17歲的趙四便隨張學良去了沈陽，從此相依為命終老。

張學良稱謂種種

蔡女士提到的朱洛筠，是朱啟鈐的六女兒。九一八事變后馬君武寫詩“罵”張學良沉于享樂不抵抗，名噪一時，其中有“趙四風流朱五狂”一句，“朱五”即朱洛筠的姐姐朱湄筠，后來嫁給了張學良的秘書朱光沐。朱洛筠比趙四大一歲，后來嫁給張學良的二弟張學銘，兩人成為妯娌，趙四也從“小妹”變成了“大嫂”，一時傳為笑談。

蔡女士還談到張學良的老部下何世禮（曾任東北軍駐葫蘆島司令，去臺灣后官至上將，退役后到香港，其父是香港著名富豪、爵士何東）某年到天津來看蔡佩珍，曾問蔡：我去臺灣，你有什么事嗎？蔡說，問張學良好。

筆者注意到，蔡女士談到張學良時都是直呼其名，遂問：人們不是都稱他“少帥”嗎？蔡女士說，我們相識很早，把他當作大哥哥，但從來沒有叫他過“少帥”。其實，張學良本人最討厭這個稱呼，覺得它和“衙內”差不多，會使人把他看作是倚仗父親權勢的人。這一點也被其他與張學良熟識者所證實。

事實上，張學良與家人、同僚之間，彼此稱呼都很注意禮儀。他要求部下只稱他不同時期的職務，如軍團長、司令長官、副總司令；與大帥張作霖稱兄道弟的張作相等父輩，或者蔣介石、宋美齡等則可呼其字“漢卿”，也有老部下稱他“漢公”；于鳳至、趙四小姐等家人稱他“小爺”，而張學良的乳名“小六子”則只有張作霖夫婦敢叫。可見，影視劇中把“少帥”作為尊稱稱呼張學良，是不符合歷史事實的。

張學良壽誕瑣聞

1990年6月，張學良九十壽辰宴會在臺北圓山大飯店舉行，賓客如云，盛況空前。這是張學良被幽禁54年來首次公開做壽，立即引起海內外極大關注。筆者幾次趨訪張學良在天津的侄子、張學銘之子張鵬舉，希望了解更多內幕。

壽宴的發起者是張學良的老友、國民黨元老張群。起初阻力很大，張學良遂勸張群作罷。張群說，你還有幾個九十？我103歲了，此時不做壽，何時翻身？張群發了脾氣，反對派不敢再阻攔。壽宴發了280張請帖，臺灣記者十分注意張學良在大陸親友的舉動。張鵬舉說，我們沒有接到請帖，不能不請自到。這是高興的事兒，我們不能攪和。臺灣方面邀請了在美國的張學曾，他說，大哥還是階下囚，我不去。張學良唯一的女兒張閭瑛從美國飛赴臺灣為父親祝壽。

1991年春，張學良夫婦首次離開臺灣赴美探親，期間恰逢91歲生日。大陸親友原準備在北京、西安、東北為之舉辦多種祝壽活動，張學良托人帶口信，不希望如此張揚。他的老部下，全國政協原副主席呂正操積極奔走，在鄧穎超發出祝壽電后，88歲的他親自赴美看望“老長官”。張學良特別邀請老朋友閻寶航之子閻明復赴美相聚，閻因故未能成行，遂請著名書法家啟功先生寫下“不怕死，不愛錢，丈夫決不受人憐，頂天立地男兒漢，磊落光明度余年”（張學良語）的條幅，請呂正操帶給了張學良。

1998年，定居夏威夷的張學良過98歲生日，張鵬舉偕夫人吳量績飛往祝壽，此時張學銘已經去世15年。張鵬舉第一次見伯父，按規矩雙膝下跪連磕三個頭，并送上張學良喜愛的京劇臉譜等壽禮。筆者曾問張鵬舉：將軍何時歸故里？答曰：此事完全由我大伯自己決定。

2000年，張鵬舉病逝。次年，張學良以101歲高齡駕鶴西行，與趙四小姐合葬于夏威夷神殿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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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筆者到夏威夷旅游，專程拜謁了張學良夫婦墓，睹物思人，感慨萬千。張學良是曾經改寫中國現代史的傳奇人物，35歲之前，叱咤風云；西安事變，震驚中外，此后被長期幽禁，九秩高齡才重獲自由，其作為不能不令人感佩，其命運不能不令人嘆息。張學良晚年皈依基督，身后安息福地，從墓墻上的“復活在我”和“以馬內利”題刻，人們似乎窺見了他的隱秘靈魂，感觸到他的皈依心境。然而，誰又能知道，他帶走了多少歷史秘密，留下了幾許報國鄉愁……

（作者系工人日報社原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