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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了,大學時期的這冊手抄書,他一直留著!
他,從鄉村干部起步,歷經政府行政、新聞傳媒、企業管理、行業協會等各種崗位歷練,最終成長為共和國的一位副部長。他的大學如何度過,又給了他什么樣的人生財富?全國政協委員楊建平一本手抄書的故事,當能給青年以重要啟迪。
1959年9月出生于河南陜縣。中共黨員,大學學歷,高級編輯。政協第十三屆全國委員會經濟界委員,人口資源環境委員會專委。曾歷任河南省三門峽市政府副秘書長,2001年參加全國公選到中華合作時報社任總編輯、社長、黨委書記,全國供銷合作總社聲像中心主任、信息中心主任。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農資局局長、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辦公廳主任。中國農業生產資料集團公司董事長、黨委書記。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黨組成員、理事會副主任,兼任中國供銷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黨委書記。
我的大學和一本書的故事
我是1978年考上大學的。離開大學已經四十余年,我手頭保留著大學的物件,只有我的兩本手抄書和一些讀書卡片。
如今撫摸這些陳年舊物,被生活磨得結繭的心還能生出絲絲感傷,反思四十多年前的大學生活,我覺得有兩條感悟:
一是為自己長本事、長學問而讀書,不要為應付老師的考試而讀書。
二是肯下笨功夫讀書,而不取巧求快。
(一)
我1978年參加高考,進入大學中文專業。當時,有一句很豪邁的口號“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晚上宿舍熄燈后,同學們的黑燈臥談,最是海闊天空。許多人都暢談夢想或者遠大志向,要當科學家、文學家、作家、教師、工程師等等。
我是聽不了幾個夢想,就自己先進入夢鄉了。
我沒有夢想和志向。
當時真實的想法是:考學、上大學、當“城里人”,干工作,吃白面饅頭,吃肉。至于什么專業、什么家、什么師,離我太遙遠。
對文學,我幾乎是一張白紙。
因為白紙一張,所以沒有固定概念。學習到唐詩時,老師重點講李杜,一個李白、一個杜甫,一個浪漫主義、一個現實主義。其他詩人都是一點而過。
課余時間,去圖書館借了《全唐詩》翻閱。才知道唐詩的海洋有多寬廣、有多深邃,才看到唐代詩人的星空有多浩瀚、多璀璨。
在璀璨的夜空中不知哪根筋跳動,忽然我就喜歡上王維這顆星,覺得他的詩和我在鄉村的所見所聞切近,特別入耳入腦,合我口味。
看得多了,覺得他的詩不是山水田園、詩中有畫就可以打發的。他是怎么把詩和畫、和音樂、和佛教融合一體?他為什么亦官亦隱、亦詩亦禪?為什么他那首《渭城曲》能千古傳唱?為什么《紅樓夢》里黛玉教香菱學詩,要強調從王維入手,方為正途?
鉆了牛角尖,就悶著頭自己到處找資料,想弄個究竟。但對于王維的研究資料,當時少得可憐。
看了北京大學教授陳貽焮的《唐詩論叢》,就愣頭愣腦寫信求教。陳老不嫌棄我這個愣頭小子的荒唐和幼稚,竟然還回信說,你可以自己就此幾個問題讀書研究,并推薦清人趙殿成的《王右丞集箋注》,讓我先看看。
去新華書店找,沒有賣《王右丞集箋注》這本書;我到學校圖書館查,沒有這本書;我又到市圖書館查,查到了,但不能帶走看。
騎著自行車回學校的路上,我開始發愿:從《全唐詩》中,把王維的詩,一首一首抄出來。
我找親戚從印刷廠弄來印書裁割下來的廢紙邊,自己再裁成十六開大小的紙,拿媽媽納鞋底的線繩,綴成像書一樣的本子。白紙上沒有格子,抄書怕歪斜,我又用尺子在一張稍微硬一點的紙張上,畫出稿紙模樣,襯在白紙下面,映出格子,這樣抄寫的字,就行直字勻。寫完一張,再把格子模板,移到下一張紙下面,如此往復。
我借來《全唐詩》中有王維詩歌的一百二十五卷、一百二十六卷,開始作業。宿舍、教室、閱覽室,只要有空,我就抄一陣子。
為了將來批注、補充資料方便,我抄寫的時候,每一頁周邊都留出很大空白。
已經不記得抄了多長時間,我抄完了《全唐詩》里收錄王維所有的詩,共計386首。順帶也把王維的傳記和文章全部抄了,附在本子后面。
查閱、抄錄、注釋的同時,我又開始閱讀各類詩話、詞話、談藝錄、音樂繪畫書籍,摘抄關于王維的詩歌、繪畫、音樂的分析評論觀點。整篇的文章,抄寫后單獨附在手抄本后面;只言片語,就摘寫成紙條,貼在具體那首詩的旁邊。這本手抄的書,旁批、眉批、加注、紙條,林林總總,成了“老和尚的百衲衣”。
1980年一年的時間,除了學習課程表上的功課,完成考試外,我幾乎把所有自學時間都用來抄寫關于王維的這本書或者叫筆記。原來綴好的本子已經抄寫滿了。我又裝訂一本同樣的書本,繼續搜羅有關王維的有價值的研究資料,抄錄、摘編、粘貼。
(二)
知道這件事并支持我的,有兩個人。
一個是閱覽室的管理員,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姓名。
學校的閱覽室很多,但我最喜歡去的是圖書館旁邊的一個專門對教師開放的閱覽室。那里的書報雜志多、人少,看書摘抄資料比較安靜。
管理這個閱覽室的是一位白發老人,很瘦弱的樣子,但也很有幾分書卷氣。我本沒有資格進去的,一次有事去找老師,談完后就趁機在那里多待了一會兒,一直到剩下我一個人時,那老人也沒有趕我走。
下班時間到了,我的一篇文章還沒有看完。老人和藹地說:“明天再來看,我替你存起來,不讓別人看。”我很詫異地問:“真的?我明天還可以來這里看嗎?”他笑笑說:“可以吧。”接著他又自言自語地說:“追求知識是崇高的事,熱愛讀書是幸福的事。”當時,夕陽透過窗戶照射著他,稀疏的白發一絲不茍,白皙的臉孔滄桑而凝重。
有了他的特許,我就常常“混跡”于這個教師閱覽室,帶著我的手抄本,如饑似渴地讀我喜歡的書報雜志,抄我急需的資料。許多資料我找不到,他都說,你說給我,我替你找。他總是“手到擒來”。
時間長了,老人看出我在干什么,就開始和我聊天,他告訴我:“做學問就得這樣下笨功夫。書,非借無以讀,非抄無以記,非寫無以悟。”
也許老人是從我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對我格外關照。天氣熱了,老師們來看書都常常自帶水杯,不少老師的水杯外面還有時髦的編花杯套。我一般是偷偷躲在角落里看書,從未喝過水。一天下午,我正在埋頭看書,忽然,一個水杯子放在了我的案頭。我抬起頭,看見老頭離去的背影。杯子是一個玻璃罐頭瓶,里面不是白開水,而是漂著幾片茉莉茶葉。
茶香悠悠地鉆進我的鼻孔,我的鼻子酸酸的……
另一位是遠在內蒙古一所大學的杜德敏老師。
杜老師出身于洛陽書香門第,自幼棋琴書畫無所不通,北師大畢業后抱著詩一般的夢想到內蒙古建設邊疆,在一所大學當教授。一次,杜老師回洛陽探親,他的同學、我的班主任許可權老師拉他到我們學校搞了個美學專題講座。他講得妙趣橫生,好像對詩、對畫都能融會貫通。晚上我就去他下榻的招待所,愣頭愣腦地上門求教,并說了自己的想法和手頭做的事。杜老師和藹地和我交談了一會兒,又粗粗看了我寫的一篇作業《試論楊朔散文的繪畫美》。鼓勵我說,基礎你已經打下了,方向也對頭,只要你能堅持,必會有成果。
也是在杜老師的推薦下,我的那篇關于楊朔散文的文章,竟然在內蒙古的學術季刊《文科教學》上發表。從此,我與杜老師結緣,終生受益無窮。也是在杜老師的鼓勵下,本來只為吃白面饅頭而上大學的我,這時也有了夢想:要做一個研究王維的學者。
(三)
但是,我被組織看中,作為定向培養的干部苗子,分配到一個鄉政府從事行政工作。
我背著行李卷,坐著顛顛簸簸的長途汽車到一個全國貧困縣的鄉政府報到。一個窯洞住著我們兩個新來的大學生,只有一張三條腿的桌子。
這本滲透著心血、寄托著夢想的手抄本,是我隨身攜帶的寶貝。夜深人靜時,我會拿出它,細細閱讀。別人看見我總在夜里看手抄本書,還以為我在看黃色小說或者什么禁書,從我手里搶過去,又看不明白這是什么破玩意兒。就說,這個學生娃真怪!
在抄錄、學習、積累的基礎上,我開始寫作。把東找西湊的資料,歸類、串聯、比較、引申。
那時,正是改革開放初期,農村鼓勵推行聯產承包,“分田分地真忙”。我常常參加包村工作組,跟著老同志下鄉駐村,與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勞動。而我的鋪蓋卷里,這本書是必需品。白天在山野游走,我會吟誦“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山路樹蔭里歇息,我會想到“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到水庫工地,我會想起“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路遇砍柴老翁,我眼前就會蹦出“欲投人宿處,隔水問樵夫”。夜晚在油燈下,我翻看著這本書,猶如幽會初戀的情人,從中獲得許多安慰、滋潤和鼓勵。
后來,到縣里工作,到地區工作,到市政府工作,到報社從事新聞工作,每一次搬家,別的東西我不管,但這冊手抄書,我必須親自單獨裝袋子,親自帶到新家,再親自安放到一個妥當地方。
工作越來越忙,生活越來越好,到報社工作后,也算是專業地從事文字工作,但我知道,此文字非彼文字,離當年的“夢想”越來越遠了。
我不奢望研究、寫學術文章了,也不再去到處找資料為這本書增加厚度了。只是把這本書作為一個心愛之物,走哪帶哪,時不時翻看幾頁,把玩一陣,自我滿足,感覺重溫舊夢的美好。
作者:楊建平
統籌:賀春蘭 李木元
視頻:宋寶剛 周通
設計:趙慶慶
新媒體編輯:莫愁
審核:周佳佳
編輯:張佳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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