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球磨機(水泥生產設備)還是熱的,但是,督查組到現場,企業卻公開撒謊稱已經停產。這是4月6日,《法制日報》記者跟隨環保部唐山督查組(以下簡稱督查組)在唐山市嘉澍工貿有限公司督查時親歷的一幕。

如此情形,在督查組所有成員看來,沒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理由是幾乎每一天的督查都會遇到這樣瞪眼說瞎話的企業。

4月2日,唐山市發布空氣重污染橙色預警,從4月1日到4月6日,督查組對唐山橙色預警預案執行情況進行現場督查。6天時間,督查組抽查企業(點位)95個,發現問題54個,發現問題率高達64%。

督查組在發現企業未執行應急預案的同時查出,唐山市政府預案中相關職能部門有履職嚴重不到位的情況,環保部門單打獨斗的局面仍然沒有得到有效改善。

有專家認為,要改變這種現狀需要從國家更高層面著手。

明明在生產企業卻瞪眼說瞎話

4月6日是督查組在唐山市督查的最后一天,一大早,督查組督查人員即趕往唐山市漢沽管理區,“這是什么企業,是不是在預案里面,如果在,我們就去看一下?！避嚨綕h沽管理區,督查組決定去唐山市嘉澍工貿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嘉澍工貿)檢查。

督查組的車輛進入企業后,企業的相關負責人已經在場。“不用停,車直接開到車間附近?！倍讲榻M人員說。下了車,企業負責人也尾隨過來。踏著厚厚的粉塵,盡量放輕腳步,督查組一行來到企業生產廠房外,“生產了嗎?”督查組人員問。“沒有?！逼髽I負責人回答。沒有更多交流,督查組人員直奔廠房內的球磨機,用手一摸是熱的。

“你們說吧,怎么回事?昨夜肯定生產了。”督查組人員語氣堅定,容不得絲毫質疑。企業負責人猶豫、沉默,幾分鐘后終于承認:“昨夜凌晨一點到三點在生產?！?/p>

更為惡劣的是,督查組人員現場發現,嘉澍工貿兩條生產線的一條是直徑2.4米的球磨機,它屬于國家明令淘汰的落后產能,但是,就在督查組檢查的當天,這條生產線也在生產。

此外,今年1月13日,質檢總局發布公告注銷了1053家鋼鐵和水泥產品生產企業工業產品生產許可證。而嘉澍工貿也在其中。

無獨有偶。從嘉澍工貿出來,督查組來到蘆臺經濟開發區。沒有客套,直接進廠。督查組人員等先進到遠大洪雨(唐山)防水材料有限公司的生產車間,“怎么這么熱?”在一臺涂料生產設備旁,督查組人員問?！耙驗樯a原料有瀝青,所以必須得保溫?！逼髽I負責人如此回答。

“瀝青那是熱的,電機不熱,看來是沒生產?！倍讲榻M人員邊走邊說。見狀,企業負責人一臉輕松:“從4月2日起,唐山市啟動空氣重污染橙色預警,這幾天我們一直都沒有生產。”企業負責人不無得意地說。

盡管督查組人員嘴上說企業可能沒生產,但是,他并沒有離開企業,在一堆產品旁,這位督查人員仔細查看產品包裝后發現沒有生產日期,詢問企業沒有答案,于是督查組人員直接進入另一臺生產設備旁邊的小房間:“這是什么,怎么回事?”督查組人員拿著一個寫有生產記錄的本子,讓企業負責人解釋,為什么這個本子上記錄著這幾天的整個生產過程,而且就在6日當天,檢查組到企業之前仍在生產。

謊話被督查組識破!直到督查組取完證離開,企業負責人再沒說一句話。

據督查組介紹,在唐山督查的6天時間里,所到企業每當詢問有沒有生產,幾乎沒有企業承認說生產,瞪眼說瞎話是普遍現象。

督查人員不得不翻墻進廠檢查

除了瞪眼說瞎話,企業躲避執法檢查是督查組遇到的另一個普遍性問題。

4月4日下午,督查組對唐山市玉田縣亮甲店鎮3家滑石粉生產企業抽查時,就遇到企業采用緊鎖大門、叫門不應、立即停產等方式躲避執法檢查。無奈,督查組在地方環保部門的配合下,不得不采用翻墻等方式進入廠區進行檢查。而進廠后,發現3家企業剛剛停產,未落實應急預案的停產要求。

“應急預案執行不力,擅自生產現象十分普遍?！倍讲榻M人員告訴記者,在空氣重污染橙色預警情況下,應急預案工業污染源清單中的水泥粉磨企業、滑石粉生產企業應全部停產,但是,現場督查的情況卻并非如此。

以玉田縣為例,督查組抽查的玉田縣春城水泥有限公司、唐山金劍水泥有限公司、唐山誠信水泥制造有限公司、唐山金順達水泥有限公司等4家粉磨站企業,通過企業交代或用電數據核實證實4日零點至6點這4家企業全部在生產；抽查的玉田縣亮甲店鎮益利滑石粉廠、玉田縣亮甲店鎮金瑞滑石粉廠、玉田縣亮甲店鎮益昌滑石粉廠等3家滑石粉生產企業正在生產,且粉塵無組織排放嚴重。

同時,督查組發現,唐山市焦化行業環保問題突出,超標排放嚴重。據督查組介紹,按照《河北省焦化行業污染整治專項行動方案》要求,2016年底,唐山焦化行業應完成25家焦化企業焦爐煙囪煙氣脫硫脫硝工程,實際僅完成1家,工作嚴重滯后。

督查組披露,自2016年4月以來,唐山軌道客車有限責任公司燃煤鍋爐脫硫出口二氧化硫、顆粒物濃度基本處于超標狀態,氫氧化物部分時段處于超標狀態,在2016年12月冬防期間,這家企業的顆粒物平均濃度為140mg/m3,超標3.7倍,二氧化硫日均值16天超標。今年前3個月存在同樣現象。

污染源在線監測形同虛設,是督查組發現的另一個突出問題。督查組稱,圣雪大成唐山制藥有限公司,15蒸噸鍋爐在線監測蠕動泵管子破裂,稀釋了原煙氣。唐山正豐鐵塔制造有限公司,加熱爐煙氣在線監測煙氣分析儀與工控機數據不符,相差三倍以上,數采儀至今尚未聯網,成為擺設。唐山福海鑫鋼鐵有限公司加熱爐煙氣在線監測分析儀數據明顯異常(分析儀顯示SO2濃度為0mg/m3、NO濃度為130mg/m3),并且擅自關閉數采儀,數據無法傳輸到監控平臺。

工信局負責人開私車企業周邊轉

按照唐山市制定的空氣重污染應急預案要求,唐山市幾乎所有政府部門都有職責,其中,工信、發改、公安、工商、電力等部門職責更重。但是,督查組卻發現,一些政府部門盡職履責情況嚴重不樂觀,不作為問題突出。

4月5日,《法制日報》記者與督查組一起到唐山市豐南區進行調查、抽查。按照豐南區制定的空氣重污染橙色應急預案要求,區交通局、商務局、安監局、供電公司、工信局、公安局、住建局、發改局等都是豐南區重污染天氣應對指揮部成員單位,且都有分工。其中,工信局的職責是應急響應啟動時,督導工業企業按操作方案要求落實限(減)產、停產措施,降低相應生產負荷,制訂和實施工信部門《應對重污染天氣監督檢查專項實施方案》。

“4月2日,唐山市啟動空氣重污染橙色預警后,正趕上清明小長假,我們沒有公務車,我自己開著私家車到兩個企業周圍轉了轉?！?月5日,在豐南區,該區工信局負責人告訴督查組人員說,按照唐山市政府的規定,調用公務車必須進行備案,很麻煩。因考慮到放假,這位負責人表示,他也沒驚動其他人,自己開著私家車到兩家企業周圍看了看。

就豐南區“區供電公司負責配合相關部門對限(減)產、停產企業實施限、停電措施。”這一規定的落實,豐南區有關部門表示,具體由哪個部門向供電部門提出斷電申請,也就是“相關部門”到底是哪個部門,他們并沒不清楚。

督查組在豐南區調查發現,豐南區工信局僅將應急預警信息通知企業,但沒有按預案要求開展現場督導工作；區政府督查室對各部門應急預案執行情況也沒有進行督查；區供電公司對限(減)產、停產企業也未實施限、停電措施。督查組認為,豐南區一些政府部門不作為問題仍然突出。

在唐山市,不僅僅是豐南區有這樣的問題。據督查組調查了解,唐山市工信部門也組織過對企業的檢查,但是,無論是力度還是規模都遠遠小于環保部門。對企業的督查包括停、限產基本上是環保局負責大部分。從督查組的調查看,環保部門單打獨斗的局面并未得到有效改善。

建議啟動國務院層面督查

據記者了解,各地空氣重污染應急預案雖然都對各部門分工進行了明確,但是,真正執行到位的并不多,在空氣重污染過程中,環保部門獨挑大梁的現象仍非個別現象。

而由環保部組織的督查能否真正解決其他政府部門不作為的問題,也引起了專家關注。

“環保部督查畢竟是一個部門的督查,要想讓政府各部門特別是工信、發改、住建、公安、供電等都各司其職,應該啟動更高規格的督查,甚至是國務院層面的?！庇袑＜医袢赵诮邮堋斗ㄖ迫請蟆酚浾卟稍L時建議,應該從國務院層面組織一次專門針對政府部門應急預案執行的督查,“必須讓地方清楚,空氣重污染應急預案執行不是環保部門一家的事。”專家提出,凡是預案中有分工的政府部門,都要按照分工要求充分履職,只有這樣,各地的空氣重污染應急預案或許才不至于淪為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