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1日12點，古典文學泰斗霍松林先生仙逝，消息通過網絡瞬間傳開。全中國的古典文學界，沉浸在濃濃的緬懷思念先生的氛圍里。作為受學于先生門下逾30年的弟子，霍先生的音容笑貌，歷歷浮現在眼前。謹以此文，作一瓣心香，敬獻于先生靈前。

耳提面命

1984年，我在弱冠之年，考到霍先生門下學習古典文學。3年里的最深的記憶，就是心無旁騖，啃一本清人的《杜詩詳注》。碩研二年級的時候，霍先生讓我承擔了他主編的《萬首唐人絕句校注集評》主要撰寫工作。我住在文學所的辦公室里，全力以赴，做了整整一年，終于完成了任務。

霍先生的信任是最大的動力。我撰寫的稿子，稿紙堆起來有一人多高。開始的時候，霍先生的修改是滿篇見紅，對每一條注釋都推敲斟酌，在先生耳提面命的指導下，我漸漸地悟出了其中的三昧。在參加這項工作的過程中，我親身領受到了先生治學的嚴謹、知識的淵博、指導的細心，這一經歷奠定了一生的學術基礎。后來我在霍先生門下攻讀博士，出版了系列成果，都得益于這一時期的積累。先生身傳言教，生動地告訴我什么是“板凳要坐十年穩，文章不寫一句空”的學人風骨。

白壽茶壽

霍先生80壽誕、90壽誕均由學校操辦，德高望隆，壽誕慶典都辦得非常隆重。90壽誕后，我到先生家里專門拜望，向他送上了喜米白茶的祝福。

在中國文化中，“喜壽”代表七十七歲，“米壽”代表八十八歲。“白壽”的“白”字是把“百”字上面的一橫減掉，就是九十九。至于茶壽，也是從字形狀上來看。茶字的上面“艸”是兩個“十”字，下面是八十八。二十加八十八，是一百零八歲。我祝愿先生能健健康康地活到茶壽。先生聽著我的介紹，專注而開心，說你做佛學研究，講的話帶著靈氣，我很喜歡聽，但茶壽的目標太遠，就先定一個“小目標”，活到期頤之壽（一百歲）吧。我說，先生的長壽，不僅僅是弟子們的福氣，也是中國古典文學界的福氣呢，一定要活到茶壽，不到茶壽不許走！先生開懷大笑，把窗外樹枝上的鳥兒驚得撲棱撲棱地飛了起來。

紅紅的燈籠

前年的初一，我到霍先生家拜年。先生拉著我的手，穿過過道，來到他書房的窗邊，指了指下面說：“你看，你陽臺上掛的燈籠，我經常在看著，紅彤彤的，很喜歡呢。”先生住在七樓，我住在六樓，從先生的書房可以看到我的陽臺。陽臺上的紅燈籠，插上電后就一直慢慢地旋轉著。我順著先生手指的方向一看，才發現他原來只看到了大半截燈籠。

回到家里，來到陽臺上，我趕緊把懸掛燈籠的線朝下面放了一截，把燈籠的位置調低些，以方便先生看到燈籠。這樣先生在著述的閑暇，直起腰來，走到窗臺邊，看到樓下一側陽臺上的紅燈籠，就會欣然一笑了。

在霍先生的生活中，永遠有著詩和遠方。只是由于年屆高齡，出行不便，這紅紅的燈籠，就是通向詩和遠方的一扇大門，給先生的想象插上了飛翔的翅膀。

最后的視頻

霍先生家的廳堂里，懸掛著朋友贈送的一幅書法，里面有“預釀南山千斛酒，期頤再祝壽無疆”的句子。活到期頤之壽，是先生最大的愿望。

1月21日，臘月二十四，我看望先生時，先生一見到我，就拉我著的手說：“言生啊，你一直和全國的大佛（大和尚）們有聯系吧？”我說：“是的是的，大佛們都祝福您老人家呢！”看到先生精神分外的好，我跟先生說用手機錄一段視頻，讓同門的弟子們都看看，先生很高興，就神清氣旺地說了一段話。先生祝福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取得更加輝煌的成績，并希望能活到期頤之壽，屆時舉辦一場隆重的慶祝活動，全國的霍門弟子都回來團聚。

霍先生的話，聲情并茂，余音在耳。2月1日中午12點，先生溘然而逝，像是睡著了一樣，神情安詳，這是所有的中國人都渴望得到的“五福臨門”中的第五福：“善終”。

我給先生拍的這段視頻，就成了紀錄他最后時光的最為珍貴的紀念。

乘愿再來

霍先生雖然走了，但仍然會永遠和我們在一起。得知先生遠行，我當下撰寫了對聯：

德望重四海，滋蘭樹蕙，杏壇弦歌育雋彥，音容宛在；

唐音澤八方，繡虎雕龍，硯田耕耘矗豐碑，乘愿再來！

上聯說，霍先生嘔心瀝血，教書育人，在海內外享有極為崇高的聲譽。他從事深深熱愛的教育工作70余年，培育了60多位博士，循循善誘誨人不倦；下聯說，先生是唐詩研究的巨擘，常用繡虎雕龍來勉勵學人沉潛治學。先生的很多著作，都堪稱古典文學研究的經典之作，樹立了一座難以逾越的豐碑。先生雖然駕鶴西行，但一定會乘愿再來，教書育人，再次奉獻出熱情與愛心。

噫唏恩師，請一路走好！

每年的正月里，我依然會為您點亮起那紅紅的燈籠。

（作者系陜西省政協委員、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