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慢慢地深了，耳邊的聲響越來越遠，全國政協委員、貴州省文聯原主席顧久躺在床上，腦海中浮現了一幅畫面：一片松林間有條小路，路的兩側開滿了山花，小路蜿蜒向前……那么美，那么靜，仿佛夢境一般，就在這美麗的畫面中，顧久進入了夢鄉。

顧久

顧久腦海中的這幅畫面，40余年前，曾真實地出現在他的生活里。

1968年，顧久來到貴州黔東南州凱里縣格沖公社當知青，這里的人們過著原始樸素的生活，這不僅讓他覺得新奇，更給了他心靈的慰藉。

“雞鳴犬吠，一切是那么的原生態，又充滿著老百姓的生活智慧。”就是在這塊原生態的土地上，顧久度過了十年青春時光。“黔東南的原生態包含兩個層面，一是保存了人類很早的生存智慧；二是生活、觀念，包括耕作方式都十分原始。”顧久總結說，就像費孝通先生所說的消遣經濟，這里的人們追求的不過是豐衣足食，體現的是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內心的和諧。他舉例說，人們的耕作方式當時還十分原始，黔東南從江縣人武部原部長吳新春初到從江時，看到當地的牛都是用來斗牛的，而耕田都使用人力，感到非常詫異，才第一次教當地人穿牛鼻子，用牛代替人來耕地。

當年生活的記憶經常浮現在顧久的腦海中，“當地崇尚萬物有靈的原始觀念，對一山一水都很敬畏。”比如農歷二月二修完橋，雖然生活還很艱苦，婦女仍要帶著酒、蛋等去祭祀，她們認為橋也是有靈魂的世界。“就連他們在耕作時，忙了一段時間都要讓鋤頭休息一下。他們對萬物的尊重，感恩之心，在生活中處處都能感受得到。”

在黔東南苗繡里，有一些古老而神秘的圖案，蝴蝶媽媽就是其中之一。傳說蝴蝶媽媽是從古楓樹變來的，是苗族人的祖先。蝴蝶媽媽后來與泡沫戀愛，生下12個蛋，成為姜央、雷公、龍、虎、蛇、象、牛等12個兄弟。顧久從《苗族古歌》得知這個故事后，久久揮之不去。

“這個故事蘊含了萬物一體、天下一家的思想，更具有天然的和諧精神，我一直希望能將此拍成動畫片，一定能感動世界。”顧久說，正是有這樣的信仰，苗族人生孩子時要在襁褓上繡上蝴蝶，等孩子成人，將襁褓埋在楓樹下，以告慰祖先。

古老的智慧體現在當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并深深打動著顧久。在他下鄉的村子里，女孩子們買不起飾品，談戀愛時，用三分錢購得的手帕打扮自己。

時光荏苒，十年前，在黔東南州成立50周年慶典上，當一群女孩子穿著華麗的民族服裝，戴著銀飾舞蹈時，顧久不僅淚流滿面，他想起了40余年前格沖公社那個淳樸的小媳婦。那年，顧久剛和一群年輕人下鄉來到格沖公社。一次挑牛糞上坡，這個17歲就嫁到這里的小媳婦剛好在坡上，她伸出手想幫他們一把，可是由于害羞，他們扭過頭，像沒看見一般。“她一直用衣服擦手，擔心我們是嫌她的手不干凈，后來她因難產離世。如今，看著當初閉塞的村寨里的女孩子漸漸走出去，不禁讓人很感動。”顧久說，正是因為這里的淳樸，才讓這塊土地格外令人陶醉。

如今，顧久還會偶爾回到這塊土地。老鄉遠遠地看見了他，會用苗話拖長了聲音喊，“久……”滿嘴的唾沫噴到顧久臉上，然后老鄉憨笑著用手幫他擦，“特別親切，那感覺真好。”也許正是這份美好，讓顧久一次次地“回家”。

過去，在黔東南，每逢周末，村村寨寨的人會集中去趕場（趕集）。顧久去趕場的地方，離寨子17公里，黃昏歸家，要經過一片松林里的小路，路的兩側開滿了山花，小路蜿蜒向前……走在這條路上，他覺得那么美、那么靜。

（作者系全國政協委員、貴州省文聯原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