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碩鼠”陳明憲的“雙面人生”

貪腐幾乎涉及高速公路建設所有環節 現金黃金字畫石頭“無所不收”

□記者 陳文廣 史衛燕 長沙報道

從“能人功臣”到“交通碩鼠”，湖南省交通運輸廳原黨組書記、副廳長陳明憲因犯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判處死緩，再次敲響了“能人腐敗”的警鐘，而案情的披露讓這位湖南路橋建設“功臣”的“雙面人生”浮出水面。記者發現，陳明憲的貪腐幾乎涉及湖南省內高速公路建設的每個環節，他利用職務之便，在土建、補勘、綠化、配電、設計等工程招投標以及高速公路材料供應、保險業務等方面為相關單位或個人謀取利益，進行“權力變現”，獲取巨額“回報”。此外，陳明憲貪腐有兩個突出特點，一是利用其家人、下屬、情婦等“代理收錢”，“合伙分贓”；二是現金、黃金、字畫、石頭、購物卡，但凡“值錢的東西”，幾乎是“無所不收”。

“權力變現”獲取巨額“回報”

在被湖南省紀委立案調查3年后，株洲市中級人民法院今年8月底對湖南省交通運輸廳原黨組書記、副廳長陳明憲案做出一審宣判，涉案6000余萬元的陳明憲因犯受賄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判處死緩。

案情的披露讓這位湖南交通特別是路橋建設“功臣”的“雙面人生”浮出水面。記者發現，陳明憲的貪腐幾乎涉及湖南省內高速公路建設的每個環節，他利用職務之便，在土建、補勘、綠化、配電、設計等工程招投標和高速公路材料供應、保險業務等方面為相關單位或個人謀取利益，進行“權力變現”，獲取了巨額的“回報”。

陳明憲的貪腐有兩個突出特點，一是利用其家人、下屬、情婦等“代理收錢”，“合伙分贓”；二是現金、黃金、字畫、石頭、購物卡，但凡“值錢的東西”，幾乎是“無所不收”。

在長達200多頁的判決書中，記者發現大量關于陳明憲與家人、下屬斂財的描述，其中，其現任妻子周茜、妹妹陳明珍、湖南路橋公路副總經理周湘政、湖南省公路局下屬環達公路橋梁建設總公司黨委書記、總經理劉曉東是其主要代理與“合伙人”。

2008年下半年，周茜藝校同學張某、周茜在湖南路橋公司藝術團同事康某的丈夫朱某向周茜提議，三人合伙成立一家公司在湖南高速公路上承攬工程，周茜無需出資，也不用參與公司的運營管理，僅負責找陳明憲打招呼幫忙承攬工程，所得利潤由周茜、朱某、張某按5：3：2的比例進行分配。

陳明憲在得知此事后，要求周茜“不要出面”。在2008年底至2009年期間，陳明憲先后向湖南省相關高速公路招投標負責人、業主單位負責人打招呼，幫助張某、朱某在懷通高速、炎汝高速等承攬到土建、補勘、綠化、材料供應等工程。由此得到的回報則是200萬元。

在利用下屬方面，陳明憲獲取的利益顯然要大得多。2008年底，劉曉東、周湘政向陳明憲提議，由劉曉東出面聯系在湖南高速公路工程項目上有投標意向的單位或個人，陳明憲利用職務給相關方打招呼，通過串標、圍標等方式幫助劉曉東聯系的投標方中標，再收取中標方“業務費”，并商定“業務費”待陳明憲退休后，三人平均分配。

按照這一方式，2008年底至2010年，三人共幫助數個單位與個人在湖南省內八個高速公路工程項目上中標，約定收取業務費共3318萬元，其中已實際收取1870萬元，另有1448萬元至案發尚未收到。

記者了解到，陳明憲對于“實物”的掌控近乎癡迷。判決書中提及，行賄方用布袋子裝的“百萬級的現金”，陳明憲在長沙高檔酒店華雅酒店就曾多次收取。判決書顯示，陳明憲已被扣押的黃永玉《知章醉騎圖》、李元度行草《臨米書套四屏》、劉人島畫作《澤國煙波圖》，價值數十萬的昌化田石，金條、購物卡等多達103件，價值近600萬。

在處置這些錢物方面，陳明憲等也是“多措并舉”。比方，在收取朱某、張某200萬元的處置上，則是采取朱某名義存、張某持卡，周茜掌握密碼實際控制方式。在與周湘政、劉曉東收取的“業務費”保存上，則以電腦對應收、實收電子記賬，并要求“找間房子，多買幾把鎖，鎖起來”。

幫忙幫忙把自己幫進牢房

作為著名的橋梁專家，陳明憲曾被認為是將湖南路橋公司“起死回生”的“技術性官員”。從為官早期的“兢兢業業，夙夜為公”淪為“權力、金錢、美色的奴隸”，其犯罪之路令人唏噓。

實際上，在不少湖南官場人士眼中，陳明憲的落馬是“順理成章、毫無懸念、勢所必然”的事。湖南一位了解內情的官方人士表示，在陳明憲于2012年3月底被湖南省紀委立案調查之前，其被調查的傳言由來已久。

據介紹，陳明憲在行事作風上極其飛揚跋扈，對下屬經常是頤指氣使，說話時常粗俗不堪，并且常年在高檔酒店“辦公”，接受利益相關人士巨額賄賂，自身及其家人在“牌局”上也幾乎是“只贏不輸”。

“陳明憲常年在華雅包房，尤其是退休前幾年是變本加厲。他大量的款項、實物都在這一酒店的17樓會所收受，以至于需要找陳明憲辦事的人都知道，找他去華雅酒店準沒錯，這里可以說是他犯罪的主要場所。”上述人士表示。

值得注意的是，陳明憲在被調查之前，還頂著研究員級高級工程師、著名學府兼職教授、博士生導師、國際橋協會員、橋梁專家等諸多“學術頭銜”，多次參選院士。

“技術性”官員陳明憲的貪腐軌跡可從其懺悔書中管窺。在這份由湖南省紀委提供的陳明憲懺悔書中，陳明憲如此描述自己被帶走調查時的心境：“帶走我的那一刻，我眼前一黑，真如晴天霹靂，我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也確實未曾想到‘雙規’會輪到我的頭上？”他甚至還在暢想著參加矮寨大橋的通車典禮，接受鮮花、贊譽與眾多媒體的采訪……

“然而現實是，我已身陷囹圄，要在這方寸之地說清自己的問題。招眼窗頂一線天，方寸之處是陽光；走動踱步不足六，七步之詩難成吟！”陳明憲自我反思：作為一個連續得到多位領導一再表揚，老百姓一再夸獎的廳黨組書記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是什么原因使然？

“縱觀我的一生，我犯罪的根源無外乎是放松世界觀改造，忽視了黨性修養，終使晚節不保！但一路走來，自己墮落確有一個漸變到突變的經歷，有一個量變到質變的過程！”陳明憲說。

據陳明憲交代，自1995年5月開始任路橋總經理，6年間，黨政職務一肩挑，一呼百應威信高，這種權力使人陶醉，令人飄飄然，盡管自己這時候還比較謹慎，還能以事業為重，但這種對權力的倚重和爭取更大權力的欲望與日俱增。

“權力讓我蛻變，讓我改變人生”。陳明憲交代，自2000年被任用為湖南省交通廳黨組副書記、常務副廳長，自己在系統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分管了計劃與人事等重要工作，對自己的嚴格要求逐漸松懈，一種倚重手中權力貪圖享受的思想慢慢滋生，私欲的閘門慢慢打開，直至一發不可收拾。

2008年南方冰災后，湖南掀起建設高速公路的新高潮，各路老板紛紛涌進湖南，誰都想分一杯羹。處于關系網中心位置的陳明憲因為講義氣、愛面子、肯幫忙早已“聲名遠播”，自然就成了各路老板的座上賓，那些長期以來在高速公路市場上拉皮條、當中介的對其更是趨之若鶩。

據陳明憲回憶，當時上千個各種類型的施工標段集中進入湖南，高速公路競爭白熱化。湖南高速公路標段的劃分為1億至3億元左右，按照業內中介費用的潛規則，一般為工程合同價格的3%至5%，即一個標段可讓中介人提成300萬元到1000余萬元。

擁有巨大權力，恰逢公路建設迎來巨額投入時期，陳明憲與請托人、工程老板等之間的錢權交易、利益輸送便成了家常便飯。

據陳明憲交代，自己在給別人打招呼時，根本沒有想后果，答應了即辦。不外乎三種形式：一是當面交辦，如果正好業主(項目經理)在場就三頭對六面交辦，如果不在，打個電話叫過來，當面交辦；二是批條子，從未顧及留下什么把柄，就在紙條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三是打電話，或者發短信給業主，電話里頭交辦。過程很簡單，一般都是短平快，分分鐘就給辦了，所以事后也忘得快。

“幫忙幫忙，把自己幫進了牢房，我墜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是因為我的無知，愚不可及。有那么多前車之鑒，是什么使我迷住了雙眼視而不見？明知道有種‘五九現象’，為何到了自己時卻晚節不保？我無言以對，無面目以對?！标惷鲬椪f。

然而，陳明憲的懺悔書卻被一些辦案人員認為“多是表功、推脫，少有悔意”。記者也發現，這份22頁的懺悔書，最大篇幅是羅列頭銜、榮譽，表達自己“兢兢業業、日夜操勞，一心撲在事業上”，自己在單位是如何“一呼百應威信高”，其次則是埋怨他人、推脫責任。

防堵“能人腐敗”須扎緊制度籬笆

針對交通運輸系統監管薄弱、腐敗頻發的現象，必須從制度層面約束領導干部特別是重要官員的權力，并通過教育、監督來進一步規范其行為。

近幾年，湖南省交通系統要案頻發，被稱為塌方式腐敗。經湖南省紀委調查，湖南交通系統系列腐敗案涉案人員數十人，除陳明憲外，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原局長馮偉林，以及原副廳長鄒和平、李曉希等3名廳級干部和16名處級干部先后落馬。這些落馬官員中，曾有不少人被認為是“能人”“能吏”。

在全國引發關注的高速公路官員集中落馬事件背后，一方面是高速公路建設急速發展讓湖南交通系統迅速成為矛盾和利益的集合體。數據顯示，僅2008年和2009年，湖南省連續新開工高速公路33條、3072公里，兩年高速公路總投資2543億元，超過了前16年的總和。

另一方面，內部“封閉運行”的交通管理體制使得權力缺乏約束。近年來，為加快交通建設，不少地區采取投資、建設、管理、使用“四位一體”的投資體制和“政企合一”的經營管理模式。

由于交通建設和管理基本上在其系統內部封閉運行，交通建設方面既是管理者，又是投資者；交通規費通行費收入方面既是收繳者，又是使用者；統貸轉貸資金方面既是受貸者，又是轉貸者；工程招投標方面既當發包商，又當承包商。因此在投資和管理體制以及監督機制上都存在著腐敗的溫床。

以湖南省交通運輸廳下屬的湖南省高速公路管理局為例，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這一單位是一套班子，多塊牌子，集開發、投資、建設、管理為一體，政企不分，權力集中。

記者發現，在陳明憲主政湖南省交通運輸廳期間，他集人事權、財務權、行政審批權等于一身，擁有充分的資源調配權。陳明憲等利用“串標”“圍標”和“清標”等操作模式，讓交通建設公開招投標成了一種擺設。

回憶起為期兩年半的“一把手”生涯時，陳明憲說：“當了‘一把手’，說話算話，管用了！反對我的人不吭聲了，遠離我的人一下子親近了，不聽話的服服帖帖了，一呼百應，呼風喚雨！”據了解，在他任上，交通建設從工程立項到干部人事安排，他幾乎一手遮天。

業內專家建議，要遏制交通運輸系統領域的腐敗，一要改變高速公路管理部門權力過分集中的體制，將投資、建設、管理、使用等集中的權力實行分解，實現權力相互制約。

二是有關方面要研究完善交通系統招投標、工程分包、物資采購等規定，尤其是要設計一套更為合理、公平、公正、透明的招投標制度，并狠抓落實，最大限度地杜絕人為因素影響招投標結果。

三是要對“一把手”實行分權，實行職權法定化規范化，完善議事制度和公開制度規定，做到重大事項和人事任免等集體決策，決策結果必須公開透明、有記錄、可倒查。

針對“能人腐敗”，湖南華夏廉潔文化研究會會長傅學儉則建議：從官員選用、提拔升遷等入手，切切實實在思想上、組織上、監督上做到以德為先、以德為要，推動“能上能下”，讓有能無德的官員無職無位，對縱容“能人”導致腐敗的上級官員和部門加大追責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