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存在法律與道德沖突的領域，“法治精神”也很可能會因一些人堅定的宗教信仰而被選擇無視，哪怕是在一個“法治精神”發育完善的國度。

　　在海外研究中國古代法律思想的文獻中，關于孔子的法律思想引用得最多的章句之一，大概是“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意思是說，以法令來教育、以刑罰來管束，人民只會表面上為免于處罰而服從，但內心并沒有因此而生廉恥之心；如果以德行來引導，以禮制來同化，那么人民不僅會內生羞恥之心還知道自己錯誤所在，并自動走上正道。

　　孔子的法律思想自然大異于今日之法治理念，但孔子在這里點出的道德與法律的沖突卻是一個歷久常新的問題。

　　今年六月，美國最高法院宣判同性戀婚姻合法。在美國法律體系內，最高法院判決屬于聯邦最高法律之一，全國必須一體遵守。但最近肯塔基州羅恩縣的書記官金·戴維斯以同性婚姻和自己的宗教信仰沖突為由，堅決拒絕給同性戀者發放結婚證書。美國聯邦地區法官以藐視法庭罪判戴維斯入獄。

　　無疑，戴維斯的行為違反了美國法律，這也是她坐牢的原因。但這位女士也因此成為美國宗教保守陣營的新“圣母”。

　　對支持和認同她宗教理念的人來說，允許同性結婚的法律本身就是不道德的。前阿肯色州州長、2016年大選共和黨候選人哈可比就放言，戴維斯入獄顯示“信仰基督會在美國被刑事化”。言下之意，對于這樣事關上帝律法和內心信仰的道德問題，沒有法律發揮作用的余地。

　　純粹從論證的角度看，保守人士包括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們的說法是躲在言論和宗教自由背后的狡辯。戴維斯女士顯然不是因為宗教信仰而入獄，而是因為拒絕履行一個政府官員應有的職責而被依法判罰。不喜歡履行這份職責，大可掛冠而去，但她又拒不辭職。這種“萬物皆備于我，法律要趁我心”的心態，對美國宗教保守陣營意味著，一個官員只要有宗教信仰，就可以運用法律賦予的權利去限制別人根據法律享有的權利。

　　在一個法治國家，政府官員因公然違法而被法律懲處，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但金·戴維斯再明顯不過的違法行為，卻能引發兩派陣營在輿論和行動方面上演大對抗，繼而政治名人推波助瀾漁利其中，這說明，在存在法律與道德沖突的領域，“法治精神”并非牢不可破，“有法必依”的神圣性很可能會因一些人堅定的宗教信仰而被選擇無視。

　　□王江雨（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學院亞洲法律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