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訪談》2015年9月12日完成臺本

　　——被操控的檢測

　　主持人勞春燕：

　　你好，觀眾朋友，歡迎您收看今天的《焦點訪談》。

　　車輛年檢俗稱驗車，相當于車輛的定期體檢，認真驗車是對車主司機負責，也是對社會大眾負責，不能夠馬虎、不能夠含糊。為了保證驗車質量，現(xiàn)在很多城市的驗車線，都采用了高科技的設備，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提高檢驗的精度，避免人為干擾。

　　按說有這么好的設備，不合格的車輛想要蒙混過關，應該是不大可能了吧。可是我們的記者最近卻發(fā)現(xiàn)，情況并非如此。

　　解說：

　　這里是山東濟南市的華興汽車檢測中心，記者跟隨這輛黑車轎車來到這里檢測尾氣。

　　本臺記者：

　　不合格，超過了怎么辦？

　　濟南市華興汽車檢測中心工作人員：

　　超標了修修再上。

　　解說：

　　檢測報告顯示，這輛轎車一氧化碳排放超標了，超過限值50%。按照檢測流程的要求，尾氣排放不合格的車輛必須要進行維修后才能進行復檢，于是記者跟隨這輛車，來到了與華興檢測中心僅一墻之隔的匯園汽修廠。汽修廠老板打開車的前蓋，簡單檢查了一下。

　　本臺記者：

　　調哪兒了？

　　濟南市匯園汽修廠老板：

　　不調了。

　　本臺記者：

　　不調了？不調能過(檢測)啊？

　　濟南市匯園汽修廠老板：

　　能，能，一會兒(檢測)看看去。

　　解說：

　　汽修廠老板承諾，這輛尾氣超標的車不用修也能通過尾氣檢測，只是還要等一會兒才能去復檢。

　　濟南市匯園汽修廠老板：

　　時間太短了不行。

　　本臺記者：

　　為啥呢？

　　濟南市匯園汽修廠老板：

　　也有一個維修時間，沒一會兒就好了，不大好。

　　本臺記者：

　　給人一個印象，車子做維修了。

　　解說：

　　汽修廠老板解釋，如果兩次檢測相隔的時間太短，說明這輛車沒有經(jīng)過維修就從不合格變成合格了，這樣很容易就會被監(jiān)管部門發(fā)現(xiàn)其中有作弊行為，所以即使不修車，也要算好修車需要的時間，然后再去檢測，這樣就不容易被看出破綻。

　　濟南市匯園汽修廠老板：

　　(檢測)下來有二十分鐘了嗎？

　　本臺記者：

　　有了，我估計二十分鐘應該有了。

　　濟南市匯園汽修廠老板：

　　過去(檢測)看看。

　　解說：

　　在這位老板的安排下，這輛尾氣超標車，又一次進入了華興檢測站。

　　到了尾氣檢測線，車輛就由檢測站的工作人員親自操作，這和第一次檢測似乎沒有什么不同，但不同的是結果。復檢結束后，車主真的拿到了一張環(huán)保部門頒發(fā)的尾氣檢驗合格標志。

　　在調查中記者發(fā)現(xiàn)，在華興檢測站周邊，不僅有汽車維修廠，連小賣部也可以代辦驗車，在當?shù)剡@些代辦驗車的人被稱為黃牛。

　　代辦驗車“黃牛”：

　　不修可以，直接包過。

　　代辦驗車“黃牛”：

　　過了你再給我錢，保證通過。

　　代辦驗車“黃牛”：

　　肯定包過200塊錢。

　　解說：

　　記者發(fā)現(xiàn)，每次的檢測過程都是由檢測站的工作人員親自操作的，黃牛們透露，檢測過程和結果都掌握在檢測站里的人手里，所以車主們交的代辦費要分給檢測站里的人。

　　代辦驗車“黃牛”：

　　花二百塊錢，我們給里面一百五，我們掙五十，因為你給里面錢，里面也不敢要。

　　本臺記者：

　　你給他敢要？

　　代辦驗車“黃牛”：

　　我們都熟，他是(檢測)線上的工作人員，專門弄這個的。

　　解說：

　　檢測站里的工作人收了錢，又是如何篡改檢測數(shù)據(jù)的呢？記者繼續(xù)調查，又來到山東濟南的正元機動車檢測站，在這里找到了答案。

　　在記者的追問下，正元檢測站的站長，透露了其中的竅門。

　　山東省濟南市正元機動車檢測站楊站長：

　　肯定作弊了，采樣管后面有開關，里面把開關關了。

　　解說：

　　楊站長透露，現(xiàn)在的檢測站普遍使用的是全自動尾氣檢測系統(tǒng)，系統(tǒng)一旦開始采集尾氣，中間就不允許人為控制進氣量。但是他們卻在尾氣的采集管上私自安裝了一個閥門開關，而這個開關正處在監(jiān)控設想頭的盲區(qū)。在檢測開始后，工作人員確實操作了這個開關，動作非常隱蔽。楊站長告訴記者，操作這個開關就可以人為降低汽車尾氣中，有害氣體的進氣量。

　　楊站長：

　　這都是不合法的，你別讓人查著你，數(shù)據(jù)都是電腦能夠調出來的，這個數(shù)據(jù)都傳到市環(huán)保局，有一個監(jiān)控中心，要是給你檢測出，通過軟件查到作弊了，你就麻煩了，馬上就把資質吊銷了。

　　解說：

　　在設備上動手腳有可能被查出來，所以有一些尾氣檢測站的作弊方式更隱蔽。在山東濟南君冠軍檢站，這位負責人告訴記者，設備生產(chǎn)廠家會在這方面提供培訓的。

　　濟南市君冠機動車檢測站負責人：

　　(廠家)有方式，有方式，下回培訓讓他教教，肯定能給你想辦法處理了，該軟件用軟件、硬件、開發(fā)的，這套東西，潛規(guī)則，沒有什么的。

　　解說：

　　記者了解到，濟南君冠檢測站的尾氣檢測設備，是由深圳安車檢測技術有限公司提供的。該公司是中國氣保科技創(chuàng)新優(yōu)秀企業(yè)，甚至該積極參與了國家行業(yè)標準的起草和制定，看起來是十分正規(guī)的企業(yè)。而且還是在機動車檢測行業(yè)中有很大影響力的公司。

　　深圳安車檢測技術有限公司山東辦事處主任王洪亮：

　　市場占有率我們應該也占到百分之三十到四十，去年(銷售)是三點幾個億，我們和第二的差距，第二可能一個多億，也就這個概念，差距這么大。

　　解說：

　　市場占有率如此之高，銷售數(shù)額如此之大，這讓一家汽車檢測設備生產(chǎn)企業(yè)，又給客戶提供什么樣的培訓呢？

　　王主任先給記者賣起了關子。

　　王洪亮：

　　這種辦法很安全。

　　本臺記者：

　　怎么個安全？

　　王洪亮：

　　看不見摸不著，(數(shù)據(jù))都是儀器里面出來的，你不管用什么監(jiān)控手段，我從儀器里出來的(數(shù)據(jù))，計量院標定的，正兒八經(jīng)，我沒動。

　　本臺記者：

　　看不出你動的痕跡？

　　王洪亮：

　　那哪兒看得出來？

　　解說：

　　記者了解到，汽車尾氣檢測系統(tǒng)，除了有底盤測功機，尾氣收集探頭和管道等硬件設備，而且還要有智能分析軟件。這套軟件會對收集的尾氣按照設定的程序進行分析換算，得出其中有害物質的含量。為了防止作弊，這套分析軟件是全自動運行的，檢測站的操作人員無法私自進行任何改動。但是王主任告訴記者，要想作弊而又讓人看不見摸不著，就要在這套分析軟件上做文章。

　　王洪亮：

　　國家標準是這些，但是(檢測時)差一點，差一點的時候，我們可能就要處理一下，可能要什么一下，范圍放大了，本來標準是1.0到1.5，我們換成0.6到1.8，這個范圍大了，只要你在這個范圍之內的，我們都是通過的。

　　本臺記者：

　　通過的標準比國家標準要低一點？

　　王洪亮：

　　對，包括軟件，我們也是完全自己研發(fā)的，軟件是萬能的。

　　解說：

　　對尾氣排放設定限值本來是用來控制尾氣污染的國家強制標準，可是安車公司卻在分析軟件上動了手腳。這樣，本該有嚴格限定的檢測標準，他們卻可以人為操縱，任意給出想要的數(shù)據(jù)。那么檢測站又是如何使用安車的尾氣檢測系統(tǒng)，作弊改動其中的數(shù)據(jù)呢？這里是杭州七尺綜合性能檢測中心，使用的就是深圳安車公司生產(chǎn)的尾氣檢測系統(tǒng)。記者跟隨這輛白色轎車進行了第一次尾氣檢測，結果一氧化碳和氮氧化物兩個項目都不合格。

　　隨后在這位黃牛的安排下，這輛尾氣超標車沒有經(jīng)過維修，又進行了第二次復檢。結果兩項數(shù)值都下降了，但集中一氧化碳依然超標，復檢沒有通過。

　　代辦驗車“黃牛”：

　　他(檢測員)害怕你是記者或者是什么，給他弄一下就弄死了，這個東西事情是有發(fā)生過的。

　　解說：

　　這位黃牛解釋，近期環(huán)保部門檢查很頻繁，檢測人員害怕環(huán)保部門或者記者來暗訪，所以非常謹慎，復檢依然不讓通過，要進行第三次檢測才會讓合格，這樣就可以造成經(jīng)過兩次維修，逐步降低污染物數(shù)值的假相。

　　代辦驗車“黃牛”：

　　(檢測員)他明白地跟你說，叫你明天過來。

　　解說：

　　到了第二天約定的時間，這輛尾氣超標車，第三次上了尾氣檢測線，結果所有的檢測項目都達標了，同一臺車，同一個檢測線卻是三個不同的結果。檢測人員是如何操縱這個檢測數(shù)據(jù)的呢？

　　王洪亮：

　　我(軟件)后臺處理，前面我發(fā)一個東西，后面所有接到我這個指令的，就和一個老師似的，下邊的學生，我收到指令了，我該干什么，這邊我收到指令了我該干什么，我收到(指令)一就干一的事，我收到(指令)二就干二的事。

　　本臺記者：

　　一代表什么呢？

　　王洪亮：

　　一代表合格的事，或者二代表不合格，就干不合格的事，或者三是代表常規(guī)的，正常的事。

　　解說：

　　原來通過在檢測軟件里設置了不同的指令，檢測人員就可以按照這些指令來控制車輛的檢測數(shù)據(jù)，這樣擺放在外面的檢測設備，看起來是在正常運作，其實也只是擺個樣子而已。王主任很自信地告訴記者，只要檢測站的人自己不舉報，無論監(jiān)管部門的人怎么來查也不用擔心。

　　王洪亮：

　　監(jiān)管不用怕，因為我們是專門做監(jiān)管的，我們不但做檢測線，我們還專門做監(jiān)管(系統(tǒng))。

　　因為環(huán)保局大部分也是我們做的。

　　解說：

　　在安車公司的官方網(wǎng)站記者確實看到該公司開發(fā)了聯(lián)網(wǎng)監(jiān)管系統(tǒng)，保障檢測過程的公平公正。如此看來，有安車公司保證的這種公平公正，不過是給自己作弊打起了掩護。就這樣，尾氣檢測系統(tǒng)的生產(chǎn)廠家在軟件設計中動手腳，與檢測站合謀作弊。檢測站又和代辦驗車的“黃牛”們，尋找到肯花錢參與作弊的車主，這樣各方就各取所需。

　　王洪亮：

　　從檢測線來說，我們干這么多年，如果客戶掙不到錢，我們的錢也掙不到，你得讓客戶掙到錢了。

　　解說：

　　由于可以在軟件上人為控制檢測數(shù)據(jù)，所以有的檢測站干脆連做個樣子都省了。這里是廣州市穗安汽車檢測站，這輛轎車第一次違紀檢測結果是一氧化碳的數(shù)值是49.3%，而限值是8.8%，達到了限值的5倍多。很快，有代辦驗車的“黃牛”湊上來了。

　　代辦驗車“黃牛”：

　　(晚上)8點鐘可以叫他們，調個合格的(檢測報告)。

　　解說：

　　這位“黃牛”告訴記者，只要肯花錢，車輛甚至不用上檢測線復檢，就可以拿到合格報告。到了約定的時間和地點，這位黃牛來了，果然也帶來了一份檢測報告。記者發(fā)現(xiàn)，報告上登記的車輛信息，就是那輛違紀達到限值5倍多的轎車。檢測數(shù)據(jù)從49.3%居然變?yōu)榱?.2%，達到了合格標準。

　　本臺記者：

　　這個是怎么弄出來的？

　　代辦驗車“黃牛”：

　　這個是電腦系統(tǒng)里調了，數(shù)據(jù)調小了。

　　本臺記者：

　　誰調的？

　　代辦驗車“黃牛”：

　　找他站長那些人調的。

　　本臺記者：

　　站長調的？

　　代辦驗車“黃牛”：

　　他才有權力去調這些。

　　解說：

　　設備生產(chǎn)廠家、檢測站、黃牛、車主各取所需、各有所得，造成了一輛又一輛違紀排放不合格的車輛，跑在路上，帶來污染。記者先后在山東、廣東、浙江、遼寧等省調查了20多家機動車檢測站，在這些檢測站只要黃牛疏通好了關系，違紀不合格的車輛，不需要維修就可以拿到合格的檢測報告。這些檢測站的設備提供商，除了深圳安車檢測公司，還有佛山南華儀器公司等生產(chǎn)廠家。

　　佛山南華儀器股份有限公司北方大區(qū)銷售總經(jīng)理徐志明：

　　民間的智慧是很豐富的。

　　本臺記者：

　　什么意思？

　　徐志明：

　　有民間的智慧，民間有高人的，我有小竅門的，大家都可以共享的。

　　主持人：

　　都說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現(xiàn)在看鬼不光能推磨，他還能推車，他還能把不合格的汽車，推過檢測的合格線。當然誰都知道，我們這里說的鬼是內鬼，是在合法外衣的掩蓋下實施不法行為的人。過去我們也見過這樣的內鬼，他們多是操作檢車線的人，可是現(xiàn)在我們發(fā)現(xiàn)，居然生產(chǎn)檢車設備的人里也有這樣的內鬼，居然高精尖的設備也能夠用來造假。

　　看來，要想真正杜絕弄虛作假，光靠設備還是不行，歸根結底還要靠嚴格的制度和有效的監(jiān)督來約束人。

　　感謝您收看今天的《焦點訪談》，再見。